冰冷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死死裹缠住每一寸感知。肺叶在无声尖叫,徒劳地挤压着,却榨不出一丝救命的空气。灼热的气浪舔舐着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楚,每一次挣扎都像是撞在无形的铜墙铁壁上。死亡不是温柔的沉眠,而是一场暴烈而绝望的窒息。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色泥沼里沉沦、溃散……
“呃!”
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回了现实。江逾白剧烈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将大量冰冷而新鲜的空气狠狠灌入烧灼的肺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
冷汗浸透了昂贵的真丝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用力按压在自己的喉结下方——那里一片平滑,没有任何绳索勒过的狰狞痕迹。只有年轻皮肤下,脉搏在指尖下疯狂地、充满生机地搏动。
咚。咚。咚。清晰得震耳欲聋。
视线由模糊的晃动渐渐聚焦,刺入瞳孔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不是那间被浓烟和烈焰吞噬的、堆满剧本和奖杯的顶层公寓,也不是医院冰冷的白色。这里……奢华,空旷,带着一种样板间式的冷感。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无声地铺陈到天际线。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暴力打碎的镜子,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脑海。最后定格的一幕,是浓得化不开的、带着焦糊气味的黑烟,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浓烟中轮廓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隔着防烟面罩的透明视窗,清晰地映出来——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往无前的决绝,像黑暗中唯一燃烧的星火。一只冰凉的手颤抖着,将一个沉重的氧气面罩用力塞进他手里。然后,是身体被猛地推开的力道……
那个模糊的身影,那双眼睛……
江逾白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心瞬间窜遍全身,却奇异地压下了心脏狂乱的悸动。他几步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年轻,锐利,带着未经世事磋磨的锋芒。这张脸,分明是十年前,他刚刚在影坛崭露头角、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是梦。
重生?这个荒谬的念头带着冰冷的真实感,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确认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过这间空旷得令人心慌的顶层公寓。奢华,却毫无生气。最终,视线死死钉在床头柜上那个造型简约的电子时钟上。
荧绿色的数字冰冷地跳动着:202X年,10月17日。
距离那场吞噬一切的顶层火灾,还有整整三个月零七天。
三个月零七天……
江逾白闭上眼,用力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前世最后时刻那灼热的窒息感、浓烟呛入气管的剧痛,还有那个在绝望中向他伸出手的身影……混杂着混乱的重生眩晕感,在他脑中翻江倒海。他需要一杯咖啡,浓得像墨汁一样的黑咖啡,来压住喉咙深处泛起的腥甜和混乱。
他拿起内线电话,指尖按在呼叫管家的按键上,动作却骤然停顿。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迷雾,清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击中了他。
那个在浓烟中递给他氧气面罩的人……那个模糊却刻骨铭心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沉重,缓缓移开管家键,按下了另一个标记着“助理”的内线号码。
“嘟…嘟…嘟…”
听筒里的忙音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江先生?”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职业化的恭敬,隔着听筒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谨慎,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逾白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不是幻听。不是前世死亡边缘的幻觉。就是这个声音!在浓烟滚滚、世界崩塌的最后一刻,就是这个声音,穿透了死亡的喧嚣,带着不顾一切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戴上!快!戴上它!”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她!那个他前世甚至叫不出名字、只在模糊记忆中留下一个轮廓的“小透明”!
“江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小心,将他从滔天巨浪般的震撼中拉回。
江逾白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带着一种刻意的、因压抑翻涌情绪而显得过分冰冷的平静,甚至有些生硬:
“送杯咖啡上来。现在。”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一个字,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听筒被重重地放回座机,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转过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面朝着落地窗外那片虚假繁荣的灯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来消化这足以打败一切认知的重逢,来平复那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汹涌情绪——那是混杂着重生震惊、前世濒死的恐惧,以及对那个声音主人难以言喻的巨大感激和一种……急切的、想要确认的冲动。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地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终于,轻微的、几乎被厚实地毯完全吸收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接着,是两声极轻、极谨慎的叩门声。
笃。笃。
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门内的猛兽。
江逾白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钉在厚重的雕花木门上。
“进。”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外面套着一件同样旧旧的深色开衫,手里稳稳地端着一个白色骨瓷杯。微卷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她的脸很小,五官清秀,但带着一种长期的、无法掩饰的疲惫感,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林晚。
江逾白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陌生的、却又带着宿命感的味道。前世,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甚至从未真正进入过他的视线范围。她只是团队里一个沉默的、模糊的背景板。
此刻,这个背景板却带着他前世生命的重量,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林晚微微垂着眼,目光谨慎地落在脚下的地毯上,脚步轻得像猫,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她将骨瓷杯轻轻放在光滑的桌面上,动作一丝不苟,杯碟没有发出一丁点碰撞的轻响。
“江先生,您的咖啡。”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江逾白没有立刻去碰那杯咖啡。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林晚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
她放下咖啡后,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侧攥紧了开衫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一种竭力维持表面平静的姿态,身体却诚实地泄露着紧张。她的呼吸很轻,但江逾白敏锐地捕捉到那细微的起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她怕他。这种认知清晰地浮现出来。
江逾白收回目光,修长的手指终于伸向那杯热气袅袅的咖啡。骨瓷杯壁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他端起杯子,凑近唇边,浓郁的咖啡香气钻入鼻腔。
然后,他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苦涩醇厚的液体滑过舌尖,滚入喉咙。味道……其实很标准。甚至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对于一个经常熬夜、随时待命的助理来说,这杯咖啡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林晚以为任务完成,身体微微放松,准备无声退开的那一刹那——
“太甜。”
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在地。江逾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质感,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
林晚准备后退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她倏地抬起头,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直直地看向江逾白。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是偏浅的琥珀色,此刻因为猝不及防的错愕和难以置信而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江逾白居高临下的身影,还有一丝迅速掠过、几乎无法捕捉的茫然和……委屈?仿佛在无声地控诉:这杯纯粹的黑咖啡,怎么可能甜?
江逾白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情绪。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咖啡杯重新放回桌面,骨瓷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却并不刺耳的“叮”响。他没有看林晚,目光落在杯口氤氲的热气上,声音依旧是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
“重做。不加糖。温度再高两度。”
命令下达得毫无转圜余地。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林晚站在原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苛责冻僵了。她看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又看了看江逾白线条冷硬的侧脸。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咖啡微弱的香气在无声弥漫。
终于,她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发出任何疑问或辩解的声音。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重新端起了那杯被判定为“太甜”的咖啡。
“好的,江先生。”她的声音更低哑了一些,像被砂纸磨过。
她端着杯子,转身,脚步比进来时更轻、更快,几乎是无声地退出了办公室。厚重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直到确认那轻微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尽头,江逾白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他缓缓靠向宽大舒适的真皮椅背,目光却并未离开那扇紧闭的门,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拿起桌面上一个造型极简的平板电脑,指尖轻点几下,调出了连接一楼厨房的实时监控画面。
高清的屏幕亮起,映出厨房一角的景象。画面里,林晚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流理台前。她先将那杯“太甜”的咖啡小心地倒进水槽,水流声在安静的监控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她重新拿出咖啡豆罐,拧开盖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舀出豆子,仔细地称量,不多不少,精准得像个实验室研究员。研磨机低沉的嗡鸣声透过平板隐约传来。
她的动作并不算特别娴熟,带着一种新手特有的谨慎,甚至能看出一点点笨拙。但她非常认真,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个步骤,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灯光打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也清晰地映照出她眼底那片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青影。
江逾白静静地看着屏幕。冰冷的电子屏幕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平板边缘,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看着她因为研磨咖啡豆而微微蹙起的秀气眉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热水注入滤杯时屏住呼吸的模样,看着她因为蒸汽烫到指尖而轻轻倒抽一口冷气、飞快地把手指缩到唇边吹气的细小动作……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悄悄爬上了江逾白紧抿的嘴角。那弧度极淡,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那双一直紧盯着屏幕的、幽深的眼眸里,冰冷的审视和探究,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融化了那么一丝丝。
他低低地、近乎无声地吐出一个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意味:
“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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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摄影棚像一个被抽干了空气的密封罐头,闷热而嘈杂。强光灯如同无数个小太阳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下方的一切。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化妆品特有的甜腻气息,还有各种布景材料散发出的淡淡粉尘味。
林晚抱着一个沉重的黑色器材箱,像一只误入丛林的小兽,在布景、轨道车和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员之间艰难穿行。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角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黏在脸颊上,带来一阵阵刺痒。她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让箱子里的昂贵设备受到丝毫磕碰。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飘向场地中央那个绝对的光源所在——江逾白。
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站在一个搭建好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实验室”布景中,正与导演低声交谈。强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如同精心雕琢的塑像,每一寸线条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他微微侧着头,神情专注而疏离,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天生的气场。几个主演围在他身边,姿态谦逊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他是这个片场的核心,是所有人目光汇聚的焦点。
林晚垂下眼,抱着箱子加快了脚步,试图尽快把自己这个不起眼的背景板从这耀眼的光圈边缘抹去。然而,就在她即将成功隐入一堆道具箱后的阴影时——
“Cut!”
导演洪亮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整个片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阿阮!”导演皱着眉,目光锐利地投向站在江逾白斜对面的年轻女演员,声音透着不满,“情绪!情绪还是不对!我要的是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绝望和崩塌感!不是让你皱眉头掉两滴眼泪就完事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心碎?什么叫世界毁灭的感觉?”
被点名的女演员阮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眼圈迅速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忍着没有掉下来。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声音带着哭腔:“导演…我…我再试试…”
“再试?”导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语气更加不耐,“这都第几遍了?整个剧组的时间都在陪你耗!感觉!我要的是感觉!不是技巧!”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先休息十分钟!阿阮你好好找找状态!其他人原地待命!”
导演的训斥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寂静的片场。阮薇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捂着脸匆匆跑向自己的休息区。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抱着沉重的箱子,正小心翼翼地贴着布景边缘移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只想快点把东西送到指定位置,然后找个角落待着。然而,就在她经过江逾白休息椅附近时,一道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毫无预兆地锁定了她。
是江逾白。
他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和导演的交谈,正姿态闲适地靠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专属休息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复古的打火机。火苗在他修长的指间明明灭灭,映着他深邃的眼眸。他并没有看阮薇离去的方向,也没有理会片场压抑的气氛,他的视线,穿透了人群的缝隙,稳稳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让林晚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器材箱,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
下一秒,江逾白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却清晰地穿透了片场的嘈杂,精准地落到林晚耳中:
“林晚。”
被点到名字的林晚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鹿。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惶恐。她?在这种时候?
江逾白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惊慌,他将手中的打火机“啪”地一声合上盖子,随手丢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他微微抬起下巴,朝着阮薇刚才站立的位置,那个充满了冰冷仪器布景的“实验室”中心点了点。
“去那里站着。”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林晚彻底懵了。她抱着箱子,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去……站到拍摄区中央?为什么?她只是个助理啊!片场所有人的目光,因为江逾白这突兀的指令,瞬间从阮薇那边转移到了她身上。那些目光充满了好奇、探究、疑惑,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箱子放下。”江逾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催促。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晚几乎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她僵硬地弯下腰,将沉重的器材箱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的地毯上,动作慢得像被按了慢放键。放下箱子后,她直起身,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尖冰凉。她看向江逾白,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询问。
江逾白却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命令只是让她去倒杯水一样平常。他微微侧过脸,对旁边一个同样有些发愣的副导演助理吩咐道:“给她讲一下这场戏的背景和角色情绪。”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副导演助理猛地回过神,连忙应声:“啊?哦!好的江老师!”他快步走到林晚身边,语速飞快地、带着职业性的流畅开始讲解:“是这样的,这场戏是女主角发现她最信任的导师、也是她暗恋多年的人,其实一直在利用她的研究成果进行非法实验,甚至准备牺牲她来掩盖真相。情绪核心是信仰崩塌和极致的痛苦绝望……”
林晚被迫听着,耳朵嗡嗡作响,副导演助理的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进来,模糊不清。她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背叛”、“利用”、“牺牲”、“绝望”……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石头砸进她混乱的脑海。她根本不懂演戏!为什么要让她站在这里听这些?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逾白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求救的信号。
江逾白却只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袖口精致的铂金袖扣,姿态闲适得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默剧。他微微抬眸,视线掠过林晚写满惶惑和抗拒的小脸,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听懂了?”副导演助理讲完,看着林晚依旧茫然失措的表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懂?她懂什么?她只觉得荒谬和难堪。
“好,那……准备一下情绪?”副导演助理也有些不确定,试探着说。
准备情绪?林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站在刺眼的灯光下,站在冰冷的、陌生的布景道具中间,四面八方都是审视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小丑,手足无措,只想立刻逃离。巨大的压力和莫名的委屈感汹涌而来,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不受控制地迅速弥漫开来,视线变得模糊。
她死死咬着下唇,拼命想把那不合时宜的眼泪憋回去,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可越是想控制,那股酸涩感就越是汹涌,泪水在眼眶里越聚越多,倔强地打着转,眼看就要决堤。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
带着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点极淡的烟草味。
林晚模糊的泪眼只看到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停在自己面前咫尺之处。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头顶传来江逾白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她混乱的耳朵里:
“不会哭?”
林晚浑身一颤,泪珠终于不堪重负,滚落下来,滑过她苍白的脸颊,留下冰冷的湿痕。她不敢抬头,死死地盯着那双昂贵的皮鞋尖。
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指尖的触感干燥而稳定。
林晚被迫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江逾白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像是蕴藏着一整个风暴过后的海,表面平静,深处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暗流。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瞳孔中自己狼狈哭泣的倒影。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带着一种灼热的压迫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整个片场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忘记了动作,瞪大了眼睛看着场地中央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影帝江逾白,正捏着他那个小助理的下巴,距离近得暧昧丛生。
江逾白仿佛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他的目光牢牢锁着林晚泪眼朦胧的双眼,另一只手抬了起来。
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却又异常精准的力道,轻轻落在了林晚被泪水濡湿的眼角下方。
温热的指腹,触碰到微凉的、沾着泪水的皮肤。
林晚的身体猛地僵住,像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被他触碰的那一小片肌肤瞬间蔓延至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江逾白的指腹极其轻柔地、缓慢地,顺着她湿润的脸颊,向下移动了一寸。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描摹一道易碎的泪痕。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和安抚的魔力,清晰地传入林晚被泪水模糊的感官:
“看着我。”
“想象一下……你视为生命支柱的东西,在你眼前……亲手,被最信任的人,一寸寸……碾碎。”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敲打在她脆弱的心弦上。
“那种痛……是连呼吸,都会扯着心脏……抽痛。”他的指腹停留在她脸颊上,微微用力,像是在强调那“抽痛”的感觉。
林晚被迫仰着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江逾白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穿透了她所有的抗拒和恐惧,直抵内心最深处那些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角落。
信任……碾碎……抽痛……
一些模糊而久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母亲病床前空洞的眼神,父亲离世时冰冷的指尖,亲戚们推诿责任时冷漠的嘴脸,为了弟弟高昂医药费四处奔波碰壁的绝望……那些被生活反复捶打、早已结痂的痛楚,此刻被江逾白精准而残忍的话语,粗暴地撕开了伪装。
委屈,不甘,深埋的疲惫和孤立无援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死死咬住的嘴唇。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顺着脸颊疯狂地滚落,砸在江逾白停留的指腹上,也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不再试图控制,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被泪水彻底淹没,里面盛满了被唤醒的、真实的、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破碎感。
她看着他,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江逾白的身影似乎也晃动了一下。他的眼神似乎在她崩溃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微光,快得如同幻觉。
周围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强光灯,布景,无数道震惊、探究、甚至带着点暧昧揣测的目光……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林晚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得近乎虚幻的脸,和他指腹传来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微凉触感。那触感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将她从汹涌的情绪漩涡中短暂地拉出,却又将她更深地拖入另一种眩晕的失重感里。
江逾白看着眼前这张被泪水彻底冲刷的小脸,看着她眼中汹涌而出的、毫无保留的破碎和悲伤。那悲伤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几乎要灼伤他的指尖。
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瞬。
片场依旧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将场地中央这奇异的一幕永远封存。只有林晚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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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雨,来得毫无征兆,也毫不留情。豆大的雨点起初还只是稀疏地砸在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很快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模糊而冰冷的灰白水汽之中。车灯的光柱穿透雨帘,也只能照亮前方短短一截湿漉漉的路面。
黑色的保姆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公寓的路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寒意。江逾白靠在后排宽大的座椅里,闭目养神。一天的拍摄加上几个临时安排的媒体采访,巨大的信息量和情绪消耗让他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疲惫。他微微侧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英挺的眉骨。
林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身体微微蜷缩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侧着脸,安静地望着车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的霓虹光影。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摇摆发出的单调声响。
不知是暖气太足,还是白天在片场那场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耗尽了心力,林晚只觉得一阵阵难以抵抗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挣扎,窗外的灯光和雨丝在她眼中渐渐融合成一片流动的光晕。
身体的本能让她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支撑点。她的头,在无意识中,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朝着冰凉的车窗玻璃歪倒过去。
就在她的额角即将贴上冰冷坚硬玻璃的前一秒——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她歪倒的侧脸。
掌心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让陷入昏沉边缘的林晚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她像是被烫到一般,身体骤然绷紧,猛地扭过头。
江逾白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内,如同寒潭映月,清晰地映着她瞬间惊慌失措的脸。他的手依旧保持着托住她脸颊的姿势,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稳定热力。
“江…江先生?”林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惊吓,心跳如擂鼓。
江逾白没有立刻收回手,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车厢内光线昏暗,但他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以及那双平日里清亮的琥珀色眼睛此刻蒙上的水汽和迷蒙。
“不舒服?”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比平日少了几分惯有的冰冷。
林晚下意识地摇头,动作有些慌乱:“没…没有,只是有点困……”她试图坐直身体,摆脱那只托着她脸颊的手,但身体深处涌上来的酸软和沉重感让她动作有些迟钝。
江逾白的手在她试图挣脱时便自然地收了回去,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仿佛还烙印在她的皮肤上。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目光沉沉地扫了她一眼,便重新靠回椅背,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从未发生过。
林晚暗自松了口气,心脏却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努力坐直,强打起精神,不敢再放任自己睡去。可身体深处那股莫名的寒意却越来越重,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头缝里钻。她悄悄紧了紧身上那件单薄的旧开衫,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车子终于驶入江逾白公寓的地下车库,平稳停下。司机刚想开口询问是否需要送林晚回去,后座闭目养神的江逾白已经睁开了眼。
“你,”他看向正要解开安全带的林晚,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今晚留下。”
林晚解安全带的动作猛地僵住,愕然抬头:“留下?江先生,我……”
“外面雨太大。”江逾白打断她,已经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冰冷的车库空气瞬间涌入温暖的车厢,让林晚又打了个寒颤。他站在车门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客房空着。上去。”
说完,不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径直走向电梯间。
林晚坐在车里,看着江逾白消失在电梯口的背影,又看了看车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在司机沉默的注视下,只能默默地下了车。脚步落地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一步,连忙扶住冰冷的车门才勉强站稳。身体里的寒意更重了,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气氛沉默得有些凝滞。林晚靠在冰凉的金属轿厢壁上,努力支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而灼热。
电梯门无声滑开,顶层公寓特有的空旷和冷感扑面而来。
“去客房。”江逾白丢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主卧方向。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主卧门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一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凭着模糊的记忆,她摸索着找到了那间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客卧。推开门,里面干净整洁,却也冰冷得没有人气。
身体里的那点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她甚至来不及开灯,也顾不上去浴室洗漱,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着扑倒在宽大却冰冷的床铺上。柔软的羽绒被带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清洁剂味道,将她包裹。
好冷……好累……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身体却像是在冰窖和火炉之间反复煎熬。上一秒还冷得牙齿打颤,下一秒又觉得有烈火在四肢百骸里灼烧。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割般的疼痛。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是谁?
是妈妈吗?妈妈终于不痛了吗?还是……是催缴费的人又来了?不要……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弟弟的药不能停……她好累,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纷乱而破碎的念头在滚烫的脑海中横冲直撞,搅得她不得安宁。身体在冰冷的被窝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恍惚中,感觉有人靠近了床边。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额头。那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令人贪恋的舒适,让她在混沌中下意识地向那点凉意靠近。
“唔……”一声模糊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逸出。
那只手似乎顿了一下,然后离开了。很快,额头上的凉意被另一种更柔软、带着温润湿意的触感取代——一块浸了温水的毛巾被轻轻敷在了她的额头上。恰到好处的温度驱散了一丝灼热带来的烦躁。
接着,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唇边。她本能地张开干渴的嘴唇,一股温润的、带着淡淡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是蜂蜜水?
照顾的动作温柔而耐心,带着一种无声的妥帖。是谁?是妈妈吗?还是……护士?
混乱的意识在舒适的照顾下似乎稍微平息了一点,沉向更深、更黑暗的梦境边缘。然而,那些被高烧和虚弱强行压下去的画面,却在意识最薄弱的时刻,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凶猛地扑了上来!
浓烟!刺鼻的焦糊味!灼热的空气烧灼着气管!绝望的窒息感!
“江逾白……快跑……”
一声嘶哑的、带着无尽惊恐和绝望的呓语,猛地冲破了林晚干涩的喉咙。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凄厉。
“快跑啊……火……咳咳……烟……”
她紧闭着眼睛,眉头痛苦地紧锁着,身体在被子里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拼命挣扎,又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追赶。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快……跑……江逾白……”
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床边那个一直沉默伫立的身影!
江逾白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颤!杯壁温热的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像一尊瞬间被石化了的雕像,僵立在床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夜灯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床上蜷缩颤抖的女孩完全笼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空气停止了流动,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林晚那一声声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带着血泪的呓语,反复地、清晰地撞进他的耳膜,直抵灵魂最深处。
“江逾白……快跑……”
“烟……快跑……”
每一个字,都像是前世那场大火中燃烧的碎片,带着灼热的温度和浓烟呛人的气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心脏上!
是她!真的是她!那个在浓烟中递给他氧气面罩,那个用尽全力将他推开,那个最终消失在火海里的身影……不是他的臆想,不是临死前的幻影!
前世那被浓烟模糊的轮廓,那双隔着面罩也清晰无比的、盛满坚定和决绝的眼睛……与眼前这张因高烧而痛苦扭曲、却依旧在梦中嘶喊着他名字的小脸,在这一刻,轰然重叠!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撕裂开!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感激、无边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潮,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
他以为重生是命运的垂怜,是给他弥补遗憾的机会。他以为步步为营的试探和靠近,是他主导的游戏。他甚至享受着她因他而起的慌乱和无措。
直到此刻。
直到亲耳听到她在高烧的梦魇中,用尽最后力气喊出那句前世未能完成的警告。
原来……他所有的“掌控”,在她前世那奋不顾身的、无声的牺牲面前,是如此的可笑和苍白!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了一步,手中的水杯终于脱手而出,“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温热的蜂蜜水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这声响动似乎惊扰了床上被梦魇纠缠的人。林晚的呓语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挣扎着想要从可怕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江逾白再也无法控制。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所有精心构筑的距离,在这一声绝望的呼唤和这声破碎的脆响中,彻底分崩离析。
他猛地俯下身,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将床上那具因高烧而滚烫、又因恐惧而颤抖的纤细身体,死死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即将消散的虚影,阻止前世那场无可挽回的悲剧重演。
林晚滚烫的额头抵在他微凉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她的身体在他怀中依旧轻微地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发出无意识的、微弱的呜咽。
“晚晚……”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剧烈颤抖的低唤,从江逾白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溢出。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喉咙里含着滚烫的沙砾。
他的下颌紧紧抵着她汗湿的、散发着高热气息的头顶,感受着她脆弱而真实的存在。手臂收得更紧,紧得几乎让怀中的人儿无法呼吸。
“别怕……”他的声音破碎而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承诺,重重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自己被撕裂的心上。
“这次……换我抓住你了。”
窗外,深秋的冷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断的、沉闷的声响。公寓里却陷入一片奇异的死寂,只有两人交叠的、紊乱的呼吸声,在昏暗的夜灯下沉重地交织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后,那劫后余生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林晚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和紧贴的体温惊扰,在他怀中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嘤咛。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江逾白如同被烫到般,手臂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他低下头,借着床头夜灯昏黄的光晕,看向怀中的人。她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下眼睑,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高热让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那声嘤咛之后,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昏沉,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紧锁着,仿佛在梦中还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搏斗。
江逾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不惊扰到她,双臂依旧环着她,却不再用那种几乎要勒断她的力道,而是变成了一种保护的、支撑的姿态。他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能更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没事了……”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汗湿的额发,声音低哑得如同叹息,“睡吧。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许是高烧耗尽了力气,或许是这怀抱虽然陌生却意外地稳固,林晚紧锁的眉头竟真的微微舒展了一些,急促而灼热的呼吸也稍稍平缓下来。只是身体依旧滚烫,像一个脆弱的小火炉,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高热。
江逾白抱着她,一动不敢动。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逝。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催眠般的背景音。他垂眸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无限放大: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她身上混合着汗水和淡淡药皂的气息,她发丝柔软微卷的触感,以及那透过薄薄衣衫传递过来的、令人心惊的高热。
他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上那块毛巾。已经被她的体温烘得温温的,不再有降温的效果。他动作极轻地取下毛巾,起身想去浴室重新拧一把凉水。
然而,他刚微微一动,怀中的人儿立刻不安地蹙起了眉,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像小猫一样的呜咽声,身体无意识地朝他怀里更深处缩去,仿佛在寻找唯一的热源和庇护。
江逾白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怜惜猛地冲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稳稳地坐了回去,手臂再次收拢,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他放弃了去换毛巾的念头,只是用自己微凉的掌心,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抚过她滚烫的额角和汗湿的鬓发,笨拙地试图用这种方式为她带来一丝清凉。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滚烫的温度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下降的趋势。林晚的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平稳,紧蹙的眉头彻底松开,整个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沉沉地睡去,不再有梦魇的惊扰。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江逾白靠着柔软的床头,怀中是终于安稳下来的女孩,听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眼皮也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深水,一点点模糊、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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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是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一点点渗透进来的。最初只是一道极细的、朦胧的灰白,如同画家在深蓝画布上不经意划下的一笔。渐渐地,那光线变得明亮、清晰,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质感,无声地驱散了房间里最后一丝夜的暗影。
沉睡的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暖洋流中的水草,被这逐渐明亮的光线温柔地唤醒。
林晚的睫毛先是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翼。接着,沉重的眼皮被一点一点艰难地掀开。视线里最初是一片模糊的、带着暖黄光晕的混沌。
宿醉般沉重的头痛依旧隐隐作祟,但身体深处那股要将她撕裂的灼热和寒战交替的酷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绵软,骨头缝里都透着慵懒的酸意。
意识如同蒙尘的玻璃,被一点点擦拭清晰。
陌生的天花板……浅米色的,带着简洁的石膏线条。这不是她那个只有几平米、天花板低矮的出租屋。
身体的感觉也异常陌生。她似乎被一种温热而坚实的触感从背后紧密地包裹着,那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却也让她瞬间警觉起来。她下意识地想动一动,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带着规律感的温热气息。那气息轻柔地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
林晚混沌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彻底清醒了!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小片极其近的、属于男性的、肌理分明的胸膛。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丝质睡衣微微敞开着领口,露出紧实的线条。她甚至能看清睡衣布料上细腻的纹理。
而她自己的脸颊,正隔着那层薄薄的丝质面料,亲密无间地贴合着那片温热的胸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昨晚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醒的蜂群,嗡地一声全部涌了上来!瓢泼的大雨,冰冷的车库,他不由分说的“留下”,客房里冰冷的大床,还有那席卷一切的高热和可怕的梦魇……最后,是那双在黑暗中死死拥住她的手臂,那声嘶哑的“换我抓住你了”……
轰——!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林晚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立刻!马上!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从那令人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动作太过慌乱急切,手肘还不小心撞到了对方坚硬的肋骨。
“唔……”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低沉沙哑的闷哼。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晚耳边!她所有的动作瞬间僵死,身体绷紧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头顶那人的表情,只能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片深灰色的丝绸,恨不得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一道是她自己屏住后小心翼翼恢复的、带着惊惶的细喘,另一道则是头顶上方,那个刚刚被惊醒的男人发出的、逐渐变得清晰平稳的呼吸。
她能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那条手臂动了动。
完了……
林晚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雷霆震怒的降临。想象着那张俊美却总是覆着寒霜的脸此刻会是怎样的阴云密布。她居然……居然在影帝的床上……还撞了他……这简直比被当场开除还要可怕一万倍!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斥责并没有落下。
环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并没有如她恐惧般骤然收紧或粗暴地将她推开。它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以一种更自然、更……舒适的姿态,依旧松松地圈着她,带着一种慵懒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接着,她感觉到头顶传来一点轻微的重量。
是江逾白的下颌,轻轻抵在了她的发顶。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带着一种睡意朦胧的随意,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林晚的身体彻底僵成了一块化石,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脸颊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那沉稳的心跳声此刻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属于他的气息——清冽的雪松混合着一点极淡的烟草味,还有刚刚睡醒的暖意,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醒了?”
头顶上方传来江逾白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冷或刻意的慵懒,而是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沙哑和低沉,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震得她心头发麻。
林晚像被点了穴,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点头时,发丝蹭过他下巴带来的细微摩擦。
“还烧吗?”他又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那只原本松松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抬了起来。
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过电。那指尖的触感清晰地传来,带着他特有的温度,在她敏感的额头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温度。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嗯,退了。”他自问自答,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满意?那停留在她额头的指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顺着她柔滑的发际线,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无意识的亲昵,轻轻滑落,最终停留在她小巧的耳廓旁。
他的指尖,缠绕起她一缕散落的、微卷的黑色发丝。
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的珍宝。
林晚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额头上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耳畔是他缠绕发丝带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痒意,而脸颊紧贴的胸膛下,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此刻却如同擂鼓,震得她心慌意乱,几乎要跳出喉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眩晕的暧昧,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我……我该起来了!” 林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慌乱,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挣扎起来。这一次,她用了全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令人窒息的怀抱和温暖的被窝里滚了出来。
动作太急,脚踝在床沿绊了一下,她踉跄着站稳,差点摔倒。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头发和同样皱巴巴的旧开衫,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低着头,语速飞快地说:“谢谢江先生!我…我烧退了,没事了!我这就走!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冲向客卧的门,拧开门把手的动作都带着颤抖。
“站住。”
身后传来江逾白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勒住了林晚逃跑的脚步。她僵在门口,背对着他,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门把手。
江逾白坐起身,深灰色的丝质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靠在床头,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俊美得有些不真实。他看着门口那个僵硬的、仿佛随时要碎掉的背影,眼神深邃难辨。
“把药吃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目光瞥向床头柜。那里不知何时放着一杯温水和几粒白色的药片。
林晚这才感觉到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以及身体深处泛起的虚弱感。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地转过身,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挪回床边。全程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地拿起水杯和药片,囫囵吞下。温水流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今天休息。”江逾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哪也不准去。”
“可是江先生,今天的通告……”林晚下意识地抬头反驳,却在撞上他深邃目光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那目光里没有平日的冰冷审视,也没有刻意的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专注?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解读的……后怕?
“我说了,休息。”江逾白重复道,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通告我会处理。你的工作,就是把自己养好。”他的视线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补充了一句,“厨房有粥,自己去喝。”
林晚被他最后那句“你的工作,就是把自己养好”震得有些发懵。这完全不像她认知中那个苛刻、不近人情的影帝。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个细若蚊蚋的“哦”字,然后再次落荒而逃,这次是逃向了客厅的方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看着她仓皇消失的背影,江逾白靠在床头,眸色深沉如海。昨晚她高烧呓语时那绝望的呼喊,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他的心上。前世那场大火的疑点,如同黑暗中蛰伏的毒蛇,再次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冷峻的眉眼。他点开一个加密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江先生。”
“陈锋,”江逾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替我查清楚三个月前那批更换的消防设备,供应商是谁,经手人有哪些。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重点查一下我那个‘热心’的经纪人,张远,最近三个月,尤其是我公寓装修期间,他的所有动向和资金往来。要快,要隐秘。”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明白,江先生。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挂断电话,江逾白将手机丢回床头柜,发出一声轻响。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雨后的城市被洗涤得清新透亮,阳光刺破云层,洒下金色的光斑。然而,这明亮的光线却照不进他眼底翻涌的深沉暗流。
前世那场看似意外的火灾,恐怕并非偶然。而那个在浓烟中不顾一切冲向他的女孩,她所面临的危险,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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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林晚过得如同踩在云端,极不真实。她真的被“勒令”休息了。江逾白似乎把她的助理工作分给了其他人,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待在公寓的客房里,按时吃药,喝掉每天准时出现在餐桌上的、各种据说“很补”的汤汤水水。
江逾白依旧很忙,早出晚归,但每次回来,总会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拒绝的方式确认她的状态——有时是路过客卧门口时淡淡一句“好点了?”,有时是晚餐时把她面前那盘明显没动多少的青菜往她这边推一推。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刻意刁难她,甚至不再用那种审视探究的目光看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距离感却又无处不在的关注。这种变化让林晚更加无所适从,总觉得平静的表面下,酝酿着她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
她偶尔会撞见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沉思,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沉重的孤寂。或者看到他接听电话时,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冰冷戾气。每当这时,林晚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悄悄退回自己的角落,不敢打扰。
前世那场火灾的日期,如同一个不断迫近的倒计时,沉甸甸地压在江逾白心头。陈锋的调查进展缓慢而谨慎,一些关键线索似乎被人为地抹去,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方向。时间越来越紧迫。
这天傍晚,江逾白难得回来得早。他刚踏入玄关,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带着焦糊味的刺鼻气味!那味道瞬间唤醒了他记忆深处最恐怖的画面!
浓烟!火焰!灼热的窒息感!
江逾白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射向厨房的方向!
只见厨房门敞开着,里面浓烟滚滚!林晚小小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锅盖试图盖住一个正在冒烟的不锈钢锅,另一只手徒劳地挥舞着,试图驱散呛人的烟雾。她显然被呛到了,弯着腰剧烈地咳嗽着,小脸涨得通红。
不是火灾!是烧糊了东西!
这个认知让江逾白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怒火!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和失而复得后怕的怒火!
“你在干什么?!”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在空旷的客厅炸响!江逾白几步就冲到厨房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锅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地回头,对上江逾白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眸,吓得连咳嗽都忘了。
“我……我只是想……煮点面……”她嗫嚅着,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鼻音,被烟呛得眼泪汪汪,看起来可怜极了。
“煮面?!”江逾白的声音拔得更高,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闸门。他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惊慌失措的林晚,动作粗暴地关掉燃气灶,然后猛地推开厨房的窗户。冷风瞬间灌入,吹散了部分浓烟,也吹得林晚打了个寒颤。
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厨房里一片狼藉,糊掉的面条黏在锅底,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焦糊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涌上来,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烟灰,留下狼狈的痕迹。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等待暴风雨降临的小兽。
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烟灰和委屈的狼狈,江逾白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密密麻麻的心疼和后怕。
差一点……就差一点……那刺鼻的焦糊味,几乎让他以为噩梦重演!
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想象中的斥责或惩罚。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用力擦过林晚被泪水浸湿、沾着烟灰的脸颊。
“笨死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浓重的、难以言喻的……后怕和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心疼?“连个面都不会煮!谁让你碰火的?!”
他擦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她脸上所有的狼狈和危险都抹去。林晚被他擦得脸颊生疼,却奇异地不敢挣扎,只能呆呆地站着,任由他动作。
“以后,”江逾白盯着她红肿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像是某种沉重的誓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任何明火!听到没有?!”
林晚被他眼中那浓烈到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绪震慑住了,只能傻傻地点头。
江逾白看着她懵懂又委屈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和后怕交织着翻腾。他烦躁地扒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客厅,拿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和车钥匙,然后折返回来,一把抓住了林晚冰凉的手腕!
“走!”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去…去哪?”林晚被他拽得踉踉跄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
“搬家!”江逾白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这破地方,不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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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城市另一端,一个安保级别极高、环境清幽的顶级平层公寓里。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原木地板上。客厅宽敞明亮,设计简约而富有格调,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氛气息,宁静而温馨。
林晚局促地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靠枕,像是误入宫殿的灰姑娘。她看着开放式厨房里那个穿着深色家居服、围着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浅色围裙的高大身影。
江逾白正背对着她,站在料理台前。他动作算不上特别娴熟,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认真——小心地切着西红柿,笨手笨脚地打着鸡蛋,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夕阳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平日里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居家的温和感。
林晚几乎看呆了。眼前这一幕,冲击力丝毫不亚于那天在片场他捏着她的下巴教她哭戏。
“发什么呆?”江逾白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没有回头,声音透过哗哗的水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等着吃就行。这次保证不糊。”
林晚的脸颊微微发热,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靠枕的流苏。心里像是揣了一窝不安分的小兔子,砰砰乱跳。自从那天被他不由分说地从那个“破地方”带出来,强行塞进这间据说“绝对安全”的新公寓,她的世界就彻底打败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影帝。他会在她按时吃完药后,看似随意地递给她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会在她看书时,默默把她够不到的落地灯调亮一个档位;会在她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时,给她盖一条柔软的薄毯……这些细微的、沉默的照顾,带着一种无声的霸道,让她无所适从,却又无法抗拒。
“好了。”江逾白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清汤面,卧着一个圆圆的荷包蛋,几片翠绿的青菜,还有切得大小不一的西红柿,卖相居然还不错,香气扑鼻。
“尝尝。”他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长腿随意交叠,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晚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味道很清淡,带着食物本身朴实的香气。
“好吃吗?”他问,语气平淡,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吃。”林晚小声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塌陷了一块,变得异常柔软。
江逾白看着她小动物般认真吃东西的侧脸,阳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几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后怕,调查中发现的那些令人心寒的蛛丝马迹(陈锋发来的初步报告,直指张远与劣质消防设备供应商之间的可疑资金往来),以及前世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此刻,都被眼前这幅宁静的画面暂时抚平。
他忽然觉得,重生最大的意义,或许不在于复仇,不在于重登巅峰。而是在于,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在一切悲剧发生之前,牢牢抓住了这缕曾照亮他生命最后时刻的光。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拂开她脸颊边一缕滑落的发丝。
指尖温热的触感让林晚吃面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瞬间僵硬,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红。
江逾白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和僵直的背影,眼底深处那一直翻涌的深沉暗流,终于缓缓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温柔的、带着坚定光芒的星海。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郑重,如同最郑重的誓言,轻轻敲在她的心上:
“林晚。”
“这次……”
“换我抓住你了。”
“抓住了,就一辈子都不会放手。”
林晚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轻轻掉落在光洁的碗沿上。
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温柔地包裹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碗里升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男人近在咫尺的、无比清晰的轮廓。只有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和他眼中那片只映着她一人的、温柔的星海,无比清晰地烙印下来。
这一次,不再是梦魇中的绝望呼喊,不再是高烧中的呓语。
这一次,是他清醒的、郑重的承诺。
一个迟到了两世,终于被紧紧抓住的承诺。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08:5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