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在人民公园的相亲角,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儿、廉价香水味儿,还有大爷大妈们锲而不舍推销自家孩子的热切劲儿。人挤人,信息板密密麻麻,写着“有房有车”、“公务员”、“海归精英”。姜禾穿着她那件洗得微微发白、领口有些松懈的浅蓝色连衣裙,在攒动的人头里艰难地穿梭,感觉自己像颗被扔进沸腾油锅里的豆子,下一秒就要炸开。
她对那些“优质股”没什么兴趣,条件越好,麻烦越大。她只想找个老实本分的,能一起在城中村那个鸽子笼里搭伙过日子,分摊房租水电,顺便堵住老家三姑六婆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正烦躁地拨开一个热情介绍“一米八五博士儿子”的大妈,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
一个男人,孤零零地靠在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下,跟周围的热火朝天格格不入。他个子很高,穿着一条洗得发白、膝盖处甚至磨得有点透光的牛仔裤,一件普通的灰色短袖T恤,脚上一双看不出牌子的旧运动鞋。头发是清爽利落的短寸,侧脸轮廓清晰,鼻梁很挺。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捏着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在一堆精心打扮、恨不得把房产证贴脑门上的男男女女中间,他这份过分的“朴素”和“安静”,反而像一股清泉,哗啦一下,浇在姜禾被晒得冒烟的心尖上。就他了!姜禾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一响,目标明确地拨开人群,径直走了过去。
“你好,”姜禾在他面前站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叫姜禾,生姜的姜,禾苗的禾。”她伸出手。
男人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姜禾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瞳仁颜色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里面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很沉,带着点姜禾看不懂的意味,让她心里莫名有点发虚。随即,那点审视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层温和甚至有点……腼腆的笑意?
“你好,姜禾。”他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姜禾的指尖,一触即分。他的手掌宽大,带着薄茧,温度有点高。“我叫顾凛,照顾的顾,凛冽的凛。”声音低沉悦耳,和他此刻温和的表情很配。
“找个地方坐坐?”姜禾提议,这大太阳底下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
顾凛点点头:“好。”
他们没走远,就在公园旁边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平价咖啡厅坐下了。塑料桌椅,头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里是劣质咖啡粉和奶精混合的味道。
穿着围裙的服务生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喝点什么?”
“一杯蓝山。”顾凛下意识地开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改口,“呃…不,不用了。给我一杯热水就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姜禾,“或者…速溶的也行?便宜。”
姜禾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努力挤出几分窘迫的脸,心里那点小小的疑虑被压了下去。看来是真穷。“两杯速溶咖啡吧。”她对服务生说。
咖啡很快端上来,装在印着俗气花纹的马克杯里,冒着廉价的热气。
顾凛用勺子慢吞吞地搅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勺子和杯壁碰撞,发出单调的轻响。他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认真又有点认命。
“我的情况,不太好。”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刻意放轻了些,带着点自我剖析的坦诚,“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做…呃…做点杂活,修修电脑跑跑腿什么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一个月到手,大概三千块出头。”他抬起头,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看着姜禾,里面是纯粹的、不掺假的“坦诚”,“存款基本等于零。住的地方,在城南的城中村,和几个人合租,环境比较差。”
他把自己的“底牌”摊得明明白白,寒酸得坦坦荡荡。
姜禾看着他,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反而落了地。她不怕穷,就怕藏着掖着。她深吸一口气,从自己那个用了好几年、边角磨损严重的帆布挎包里,也掏出一个东西,“啪”一声,轻轻拍在桌上。
那是一个深红色、塑料封皮的户口本,边角也磨得发白。
“巧了,顾凛。”姜禾看着他,脸上没什么羞涩,只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平静和豁达,“我也住城中村,老区那边。工作嘛,”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在夜市摆摊,卖炒饭的。风吹日晒,收入不稳定,好的时候比三千多,差的时候也就那样。”
顾凛的目光落在那个旧旧的户口本上,又缓缓移回姜禾脸上。他眼底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姜禾根本抓不住,随即又被那种温和的、带着点同病相怜的笑意取代。“摆摊挺好的,自食其力。”他点点头,语气真诚。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吊扇吱呀的转动声和劣质咖啡的香气。
“姜禾,”顾凛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你看,我们俩的情况都挺简单直接的。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得急。”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姜禾的反应,“我对你印象很好。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省掉那些弯弯绕绕?”
姜禾的心猛地一跳:“省掉弯弯绕绕?什么意思?”
顾凛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户口本,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意思就是,如果你觉得我也不算太差劲,我们现在就去把证领了?”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带着点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姜禾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有点懵。闪婚?跟一个认识不到半小时、自称月薪三千的穷小子?这简直比八点档的狗血剧还离谱!
可偏偏,看着他那张过分英俊却写满“老实可靠”的脸,看着他摊开的“赤贫”家底,再想想自己那个催命似的房东,还有老家那些能把人念叨疯的亲戚……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冲上了姜禾的天灵盖。
“行!”这个字几乎没经过大脑,直接从姜禾喉咙里蹦了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脆。她端起那杯难喝的速溶咖啡,仰头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刺激得她皱起了眉,却也让她更清醒了几分。“谁反悔谁孙子!”她补充道,像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赌咒。
顾凛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极其明亮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灿烂笑容在他脸上绽开,驱散了之前那份刻意的窘迫和沉稳,好看得有点晃眼。“好!”他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跟姜禾的碰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像按了快进键。
打车直奔最近的民政局。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一路都在感慨现在年轻人结婚真效率,姜禾胡乱应付着,手心微微出汗。顾凛坐在她旁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线条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民政局大厅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拍照,填表,签字按手印。工作人员是个中年阿姨,看着眼前这对穿着普通、甚至有点寒酸,却都长得格外出色的年轻人,例行公事地问:“自愿结婚吗?”
“自愿!”两人异口同声。
阿姨抬眼看了看他们,目光在顾凛那张过分英俊但衣着朴素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又看看姜禾那张清秀却带着点倔强的脸,没再多说什么,利落地“哐哐”两声,钢印落下。
两本簇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红本本递到了他们手里。
走出民政局大门,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姜禾低头看着结婚证上并排贴着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表情有点僵硬,眼神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旁边的顾凛倒是笑得自然,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干净得不像个在社会底层挣扎的穷小子。她甩甩头,把这荒谬的感觉压下去。
顾凛也低头看着手里的红本本,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封面,眼神复杂难辨。片刻,他抬起头,看向姜禾,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憨厚和腼腆的笑容,挠了挠他那头利落的短发。
“老婆,”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叫出来,带着点生涩,却又有种奇异的自然感,姜禾的耳朵尖不自觉地有点发烫,“以后我下班就过去,帮你收摊。”
他笑得像个终于有了家的大男孩,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姜禾看着他真诚的笑容,心里那点不真实感和不安,暂时被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取代了。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了。
“好。”姜禾也笑了,把红本本小心地收进帆布包里,像藏起一个滚烫的秘密,“晚上收摊请你吃我炒的饭。”
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笑容腼腆、连一杯奶茶都舍不得买的“穷老公”,会在不久之后,当她赖以生存的炒锅被人恶意掀翻在地时,眼神骤然变得像淬了寒冰的狼,透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戾气。
第二章
城南老区的夜,褪去了白日的闷热,却蒸腾起另一种更为粗粝的喧嚣。狭窄的街道两旁,各色摊贩支棱起灯泡,昏黄的光晕在油烟里晕染开。劣质音响放着聒噪的网络神曲,混杂着煎炸烹炒的滋啦声、讨价还价的吆喝声、啤酒瓶碰撞的脆响,还有角落里廉价KTV传出的鬼哭狼嚎。空气里弥漫着辣椒、孜然、劣质油和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粘稠得几乎能拉丝。
姜禾的小摊就支在巷子口一个相对宽敞点的角落。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上面架着一个简易的煤气灶和一口厚实的大铁锅。旁边是几个塑料筐,装着隔夜的冷米饭、切好的火腿丁、玉米粒、胡萝卜丁,还有一大盆豆芽和几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一桶颜色浑浊的食用油,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泡沫饭盒,这就是她全部的生计。
她系着一条洗得发灰的围裙,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鬓角。手里的锅铲翻飞,熟练地将米饭、配料在滚烫的油锅里翻炒、颠起,金黄色的蛋液包裹着米粒,发出诱人的“滋滋”声。油烟熏得她眼睛发酸,但看着锅里跳动的火焰和逐渐成型的炒饭,心里有种脚踏实地的安稳。
“老板娘!生意兴隆啊!”一个尖利油腻的声音刺破了这片属于她的烟火气。
姜禾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刀疤强,这条街上的“地头蛇”,额角一道狰狞的疤痕斜斜划过眉毛,是早年斗殴留下的勋章。他身后跟着三四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小年轻,一个个流里流气,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姜禾忙碌的身影上扫来扫去。
刀疤强晃悠到摊子前,双手撑在油腻腻的摊位上,身体前倾,一股浓重的烟酒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他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老板娘,给强哥我来份豪华炒饭!多放肉,多放蛋,辣椒给我往死里加!”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黏腻地在姜禾脸上、脖子上打转。
旁边一个黄毛立刻起哄:“强哥,光吃炒饭多没劲!让老板娘陪哥几个喝一杯呗!” “就是就是!老板娘这么辛苦,哥几个心疼啊!”另一个黄毛附和着,发出猥琐的笑声。
姜禾低着头,用力翻炒着锅里那份快要炒好的饭,假装没听见。她只想赶紧打发走这几个瘟神。她麻利地将炒饭盛进饭盒,盖上盖子,递过去,声音尽量平静:“十块。”
刀疤强没接饭盒,反而伸出手,油腻粗短的手指带着刻意的缓慢,不是去拿饭盒,而是朝着姜禾握着饭盒的手背摸去,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假笑:“老板娘这手,天天炒饭可惜了,细皮嫩肉的。”
一股恶寒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姜禾猛地抽手,饭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米饭撒了一地。怒火混合着屈辱直冲脑门,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沉重的铁锅铲,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臂微微颤抖。她死死瞪着刀疤强那张令人憎恶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剑拔弩张,姜禾几乎要控制不住把锅铲挥出去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风,像一堵坚实的墙,毫无预兆地挡在了她和刀疤强之间。
来人背对着姜禾,肩膀宽阔,挡住了刀疤强那令人作呕的视线和摊位上昏黄的灯光。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带着点室外夜风的微凉气息。
是顾凛。
他来了。
姜禾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握着锅铲的手微微卸了力,但心却提得更高了。他一个人,对方五六个……
刀疤强显然没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穷酸小子”放在眼里。他被打断了好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额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你他妈谁啊?滚一边去!别挡着老子跟老板娘聊天!”
顾凛没回头,仿佛没听见刀疤强的叫嚣。他的目光,冰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吹来的风,牢牢锁在刀疤强那只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意图不轨的手上。
巷子口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顾凛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这只手,”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刀疤强,“不想要了?”
第三章
“哟呵!”刀疤强被顾凛那冰冷的眼神和语气激得怒火中烧,加上手腕被对方那如同铁钳般的力量扣住传来的剧痛,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他妈的,一个穷鬼也想学人当护花使者?给老子死开!”
他嘴里骂骂咧咧,根本没把顾凛放在眼里。被扣住的手腕猛地发力想挣脱,同时另一只完好的拳头带着风声,又快又狠,直直朝着顾凛那张过分英俊却让他极度不爽的脸砸了过去!这一拳要是砸实了,鼻梁骨铁定开花。
旁边的黄毛们一看老大动手了,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找死”、“弄死他”,纷纷撸起袖子,有的抄起旁边摊位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有的攥紧了拳头,一窝蜂地朝着顾凛扑了上来!场面瞬间变得极其混乱危险。
姜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声惊呼:“顾凛小心!”
然而,就在刀疤强的拳头离顾凛面门只有几寸距离时,顾凛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常人的反应!没有花哨的闪避,只是上半身极其细微地向后一侧,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精准地让刀疤强那气势汹汹的拳头擦着他的鼻尖掠了过去,带起的拳风掀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与此同时,他扣住刀疤强手腕的那只手,五指猛地收拢,如同精钢铸造的捕兽夹!手腕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向下一压、一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骼错位声,在喧闹的夜市背景音中突兀地响起,像捏碎了一根枯树枝。
“嗷——!!!”
紧接着,是刀疤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整张脸瞬间因为剧痛扭曲变形,额角的疤痕剧烈地抽搐着,豆大的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那只被拧脱臼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地耷拉着,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面对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的黄毛混混,顾凛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那点刻意维持的温和、腼腆、甚至窘迫,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深邃的寒潭里,只剩下被侵犯领地后凶兽般的暴戾和冷酷。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锁定了猎物的黑豹,不退反进!
一个黄毛的啤酒瓶带着风声砸向他的后脑。顾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矮身躲过的同时,右肘带着全身的爆发力,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向后捣在对方的肋下软肋!
“呃啊!”那黄毛闷哼一声,眼珠子暴突,捂着剧痛的肋骨蜷缩着倒了下去,啤酒瓶脱手飞出老远,摔得粉碎。
另一个黄毛的拳头到了眼前。顾凛左手闪电般格开,右拳紧跟着一记精准狠辣的上勾拳,结结实实砸在对方的下巴上。又是“咔”的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那黄毛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口水混着血沫从歪掉的嘴角流出来。
剩下的两个黄毛被这凶残利落的手段吓懵了,举着拳头僵在原地,脸上嚣张的气焰变成了惊恐。
顾凛却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他一步踏前,动作快如鬼魅,一记凌厉的侧踢,坚硬的皮鞋尖狠狠踹在左边黄毛的膝盖外侧。
“噗通!”那黄毛惨叫一声,抱着瞬间失去知觉的腿跪倒在地。
最后一个黄毛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顾凛眼神一厉,长腿横扫,精准地绊在对方脚踝上。那黄毛顿时失去平衡,像个滚地葫芦一样狼狈地摔了出去,脸朝下啃了一嘴的泥。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从刀疤强挥拳到最后一个黄毛扑街,前后绝对不超过一分钟!
刚才还气焰嚣张、围堵着摊子的五个人,此刻全都躺在了地上,翻滚着、蜷缩着、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刀疤强抱着脱臼的手腕,脸色惨白如纸,看向顾凛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
夜市这一角,出现了短暂的死寂。周围的摊主和食客都看傻了眼,一个个目瞪口呆,连吆喝声都忘了。油烟味里混杂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顾凛站在原地,微微喘了口气,胸膛起伏的幅度略大于平时。他甩了甩刚才用力过猛、指节有些发红的手,仿佛只是随手掸掉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他转过身。
脸上那股令人胆寒的戾气如同潮水般褪去,快得让人以为刚才只是错觉。他看向还握着锅铲、僵立在原地、一脸惊魂未定的姜禾,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了姜禾熟悉的那种带着点憨厚和腼腆的笑容,眼神温和得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低沉悦耳,甚至还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指了指姜禾身后那口大铁锅,“油温高了,饭好像要糊了。”
第四章
刀疤强抱着剧痛脱臼的手腕,豆大的汗珠顺着扭曲的脸颊滚落,混合着地上的尘土,狼狈不堪。最初的剧痛和惊惧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屈辱和刻骨的怨毒。他死死盯着顾凛,那双三角眼里射出的光,阴冷得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穷鬼”生吞活剥。
“小子……”刀疤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因为疼痛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你有种!老子记住你了!这事儿没完!你给老子等着!”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腕的剧痛却让他使不上力,只能半跪在地上,像一头受伤后更加凶残的野兽,发出低低的、威胁性的咆哮。他身后的几个黄毛也哼哼唧唧地试图爬起来,看向顾凛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再没有半分之前的嚣张。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看热闹的摊主和食客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殃及池鱼。姜禾的心又揪紧了,她知道刀疤强这种地头蛇,吃了这么大的亏,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她担忧地看向顾凛。
顾凛却像是没听见刀疤强那色厉内荏的威胁。他甚至没再看地上那几个哀嚎的混混一眼,目光落在了刚才被刀疤强吓得掉在地上的那份豪华炒饭上。白色的泡沫饭盒摔开了,金黄的米粒和配料撒了一地,沾满了灰尘。
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可惜。然后在刀疤强怨毒的目光注视下,他旁若无人地弯下腰,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刚刚才拧断了他手腕的手,慢条斯理地捡起了那个摔瘪了的饭盒盖子,又用两根手指,捻起还算干净的一角,把撒在地上的炒饭一点点拨弄回盒子里。动作从容,甚至带着点……诡异的认真。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拿着那个脏兮兮、装着混了泥土炒饭的饭盒,一步步走到半跪着的刀疤强面前。
顾凛蹲了下来,视线与刀疤强怨毒的眼睛平齐。
夜市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在光里,显得深邃平静;另一半隐在阴影里,透出难以言喻的冷冽。他凑近刀疤强,声音压得极低,轻飘飘的,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一种冻结血液的寒意,清晰地钻进刀疤强的耳朵里:
“城南,老纺织厂后面的废弃三号仓库……”顾凛的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疤鼠,是你拜把子的大哥,对吧?”
刀疤强浑身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怨毒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翻涌起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仿佛大白天活见了鬼!他大哥疤鼠行事极其隐秘,那个废弃仓库更是他们碰头处理“脏事”的绝密据点,连他手下最亲近的小弟都未必清楚具体位置!这个穿着地摊货的穷小子,他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手腕的剧痛,让刀疤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顾凛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和惊骇欲绝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他抬起手,用那个沾着泥土和油渍的、脏兮兮的泡沫饭盒,像拍打一件垃圾一样,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刀疤强冷汗涔涔的脸颊。
“回去告诉你那位疤鼠大哥,”顾凛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杀般的威严,“他手下这条不听话、还管不住爪子的狗……”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寒光乍现,如同出鞘的利刃。
“再敢靠近我老婆的摊子一米之内,”顾凛一字一顿,声音里的杀意凝如实质,“我不介意,顺手帮他把城南的狗窝,”他微微偏头,视线扫过地上那几个瑟瑟发抖的黄毛,最后落回刀疤强惊恐的脸上,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彻底清理干净。一条不留。”
“……”刀疤强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声从他鼻腔里喷出。他看着顾凛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看死物般的漠然。这种漠然,比任何狰狞的威胁都更让他肝胆俱裂!
顾凛说完,不再看刀疤强一眼。他拿着那个脏饭盒站起身,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绿色大垃圾桶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转过身,脸上的冷冽如同潮水般退去,又恢复了那种人畜无害的神情。他走到还处于震惊和茫然状态的姜禾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因为紧张而捏得死紧的锅铲,熟练地拨弄了一下锅里因为刚才中断而边缘有点焦糊的炒饭。
“老婆,没事了。”他侧过头,对姜禾露出一个安抚的、甚至带着点腼腆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在昏暗灯光下散发着修罗般气息的男人只是个幻觉,“吓着了吧?别怕,几个小混混而已。来,我帮你炒,你去歇会儿。”
姜禾呆呆地看着他流畅地颠锅、翻炒,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温和无害。再看看地上那几个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离、连头都不敢回的混混背影。
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伴随着巨大的疑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这个跟她闪婚、住在城中村合租房、月薪三千的“穷老公”他刚才露出的那一面,到底是什么?
第五章
刀疤强和他的黄毛小弟们,果然像被毒辣的太阳蒸发掉的水渍,从那晚之后,彻底消失在了姜禾的摊位附近。甚至连带着这条街上其他游手好闲、偶尔来揩油的小混混,都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形的警告,路过姜禾的炒饭摊时,眼神都带着点躲闪,脚步匆匆,再不敢多看一眼。
姜禾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她心里对顾凛充满了感激,还有更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那天晚上展现出的身手和气势,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个闪婚的丈夫,似乎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试探着问过几句,顾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以前在工地干过力气活,跟人起冲突练过几手防身,眼神依旧温和坦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然而,小混混的威胁消失了,另一种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恶意,却如同阴沟里的污水,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首先是隔壁卖炸串的王胖子。这是个油腻肥胖的中年男人,平日里就喜欢占点小便宜,说话也阴阳怪气。自从刀疤强事件后,他看姜禾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每当姜禾的摊子前围满了等着炒饭的食客,王胖子那边的生意显得冷清时,他就开始“不小心”了。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王胖子一边夸张地吆喝着,一边“手滑”地把他那口翻滚着浑浊油花的大炸锅往姜禾这边倾斜。滚烫的油星子噼里啪啦地飞溅过来,好几次都差点烫到姜禾的手臂,或者溅到她的食材上。食客们惊呼着躲闪,姜禾只能手忙脚乱地护着自己的东西,气得脸色发白。
“王哥!你看着点!”姜禾忍不住提醒。 “哎呀,火太大了嘛!控制不住啊!”王胖子一脸无辜,绿豆小眼里却闪着幸灾乐祸的光,“小姜啊,你这生意也太好了,挡着我光了都!”这话引得他摊位上几个熟客哄笑起来。
接着是对面水果摊的刘婶。这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嗓门大,心眼小。自从姜禾的炒饭摊因为味道好、分量足,吸引了不少回头客,连带她旁边卖饮料的生意都好了些后,刘婶就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呸!什么东西!一股子穷酸味儿,炒个饭还勾引男人!”刘婶一边大力地摔打着她的烂菜叶子,一边指桑骂槐,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年纪轻轻不学好,找个穷鬼男人,自己抛头露面卖力气,丢人现眼!搅得整条街乌烟瘴气,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她恶毒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姜禾和来帮忙的顾凛。
姜禾咬着唇,埋头炒饭,只当没听见。跟这种人吵,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更过分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天清晨,姜禾早早起来准备食材,打开装着隔夜米饭的塑料筐盖子时,一股浓烈的馊臭味混合着污水的腥气扑面而来!只见原本雪白的米饭上,被人恶意地泼了大半桶浑浊的脏水!米粒泡得发胀,黏糊糊地混在一起,上面还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不明污渍!这筐米饭,全毁了!
姜禾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红了。这一筐米,是她省吃俭用买来的!是谁这么恶毒?!
周围的摊主们或冷漠旁观,或窃窃私语,没人站出来说一句话。王胖子甚至假惺惺地探过头来:“哎哟喂!小姜,你这米咋回事?发大水了?啧啧,可惜了,今天生意别做了吧?”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顾凛每天下班后,依旧准时出现在摊位上,沉默地帮姜禾收摊、打扫。他看到被油污溅脏的灶台,听到刘婶指桑骂槐的污言秽语,更看到了那筐被恶意倒进脏水的米饭。
他没有像上次对付混混那样直接动手。他只是沉默地,一遍遍用抹布擦拭着灶台上不属于他们的油渍;在刘婶骂得最凶的时候,他会抬起眼,平静地看过去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刘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哑火,悻悻地转过头去;看到那筐馊臭的米饭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卷起袖子,把整筐米倒掉,把塑料筐刷洗得干干净净。
“老婆,别气。”他安慰姜禾,声音低沉而稳定,“米没了再买。人坏,自有天收。”他说这话时,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
姜禾看着他沉默而有力的背影,心里那份不安却越来越重。她总觉得,顾凛的平静之下,酝酿着什么。他说的“天收”,真的只是老天爷吗?
这份不安,在那个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的雨夜,化为了现实。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脏抹布。空气粘稠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夜市依旧喧嚣,但食客们行色匆匆,都预感到了大雨将至。
姜禾和顾凛也加快了收摊的速度。王胖子的炸串摊生意却格外好,油锅里翻滚着各色串串,油烟比平时更浓。他为了多赚点,甚至把煤气罐挪得离滚烫的油锅更近了些,油腻的棚顶低垂着,上面挂满了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厚重油污,像一层随时会滴落的、黑黄色的粘稠幕布。
就在姜禾把最后一摞洗好的饭盒搬上三轮车,顾凛弯腰锁煤气罐阀门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刺目的火光,猛地从王胖子的炸串摊方向炸开!
不是爆炸,更像是某种易燃物被瞬间点燃的剧烈燃烧!
只见王胖子那口巨大的油锅下方,连接煤气罐的软管处,猛地窜起一簇巨大的、金红色的火苗!那火苗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带着贪婪的呼啸声,瞬间就沿着滴满油污的灶台、案板、棚顶的帆布和那层厚厚的油污幕布,疯狂地向上、向四周蔓延开去!
速度太快了!几乎是眨眼之间,半个炸串摊就被凶猛的火舌吞噬!滚烫的油在高温下四溅,发出可怕的“滋啦”声,点燃了更多的东西!浓烟滚滚而起,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油脂燃烧的恶臭!
“啊——!!着火啦!救命啊!”王胖子那杀猪般的、充满极度恐惧的惨叫声撕裂了夜市的喧嚣。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桌椅板凳被撞翻的哐当声、碗碟碎裂声混成一片!食客和摊主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姜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她惊恐地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火焰,看着王胖子连滚爬爬、裤子都被烧着了一块的狼狈身影,看着自己摊位旁边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混乱中,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顾凛。
顾凛已经直起了腰,锁好了自家的煤气罐。他站在混乱奔逃的人群边缘,身影在跳跃的火光和浓烟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冷峻。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只是微微眯着眼,看着王胖子那个在火光中迅速化为乌有的摊子,看着王胖子那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他那张在火光明灭中显得格外深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跳跃的火光,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投下两簇冰冷而幽暗的倒影。
姜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比那晚刀疤强带来的更甚,悄然爬上了她的脊背。
第六章
消防车的刺耳鸣笛划破了城中村混乱的夜空。高压水龙喷涌而出,嘶吼着扑向那贪婪舔舐一切的火焰。水与火激烈交锋,发出巨大的“嗤嗤”声,升腾起滚滚白烟,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和化学品燃烧的怪味,弥漫在整条街道。
火,最终还是被扑灭了。
但王胖子的炸串摊,已经彻底完了。
曾经油腻腻、烟火气十足的摊位,如今只剩下一堆焦黑扭曲的金属骨架,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烧得变形的油锅、炸炉倒在地上,乌黑的污水横流。棚顶的帆布烧得只剩下几缕破烂的边角,在夜风中凄凉地飘荡。地上散落着烧焦的竹签、炭化的食物残渣,还有那口被烧得炸裂、边缘卷曲的煤气罐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王胖子瘫坐在湿漉漉、满是泥泞和灰烬的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头发被燎掉了一撮,裤子烧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烫红的皮肤。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化为乌有的“家当”,那点侥幸活下来的庆幸很快被巨大的、灭顶的绝望淹没。
“我的摊子啊!我的钱啊!全完了!全完了啊!”他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泥水溅了他一身也浑然不觉,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是有人害我!有人害我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混乱的人群中疯狂扫视,最后死死盯向姜禾和顾凛的方向,充满了怨毒和指控,“一定是你们!是你们割了我的煤气管!你们嫉妒我生意好!你们这些遭雷劈的!不得好死!”
他的指控如同投入混乱水面的一颗石子,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和窃窃私语。几个消防员正在现场勘查,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位同志,冷静点!没有证据不要乱说!”一个消防员严肃地制止他。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王胖子涕泪横流,指着那烧毁的煤气罐接口,“你们看!那管子切口!那么齐整!肯定是被人故意割断的!不然怎么会突然漏气着火!”
消防员蹲下身仔细检查,确实,连接煤气罐和灶具的那根老旧橡胶软管,在靠近灶具接口的地方,有一个非常平滑、像是被锋利刀具瞬间割断的切口!断口整齐,绝非自然老化或意外崩裂!
这个发现让现场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这似乎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纵火!
“查监控!这条街有监控!查监控!”王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大喊。
负责这条街治安的片区民警也赶到了。他们立刻去调取巷口那个对着夜市方向、唯一的一个治安监控摄像头。
然而,结果让所有人失望。
“摄像头坏了。”民警皱着眉,一脸无奈地回来,“硬盘存储出了问题,昨晚到今天早上的记录全没了。一片雪花。”
“坏了?怎么可能那么巧?!”王胖子如遭雷击,绝望地嘶吼,“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搞的鬼!那个姓顾的!他那天晚上打人那么狠!肯定是他!”他再次指向顾凛,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剧烈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凛身上。
顾凛站在姜禾身边,一手还扶着装好家伙什的三轮车。面对王胖子疯狂的指控和众人审视、怀疑的目光,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微微蹙着眉,看着那片焦黑的废墟,眼神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惋惜和一丝困惑?仿佛他也对这场“意外”感到不解。
“警察同志,”顾凛开口,声音平静沉稳,甚至带着点无辜,“昨晚我和我老婆一直在收摊,很多人都看见了。火着起来的时候,我们离得最近,差点被波及,还是我拉着我老婆躲开的。”他顿了顿,看向王胖子,语气带着点无奈,“王哥,我知道你摊子没了心里难受,但也不能随便冤枉好人。你说我割你管子,我图什么?就因为你总‘不小心’把油溅到我老婆摊子上?”
他这话一出,周围一些摊主和食客的眼神变了。是啊,王胖子平时欺负姜禾,大家或多或少都看在眼里。为了这点小事就纵火?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顾凛说得在理,当时他们离火源最近,差点被烧到也是事实。
民警也觉得王胖子有点无理取闹,加上监控确实坏了,死无对证,只能先安抚他,表示会调查,然后开始疏散人群,清理现场。
王胖子瘫在泥水里,看着自己化为乌有的生计,听着周围人小声的议论,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的哀嚎。
这一夜,在混乱、狼藉和哭嚎中过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姜禾和顾凛推着三轮车来到夜市准备出摊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对面刘婶的水果摊,一片狼藉!昨晚还码放得整整齐齐、色彩鲜艳的苹果、香蕉、橘子、西瓜此刻全都变成了一滩滩黏糊糊、色彩混杂的烂泥!汁水混合着果肉流得满地都是,散发出甜腻又腐败的怪异气味!装水果的塑料筐被踩得稀巴烂,电子秤也歪倒在地上,屏幕碎裂。
刘婶披头散发地坐在这片狼藉中央,拍着大腿,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哭,声音嘶哑绝望,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我的水果啊!我的命根子啊!哪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干的啊!不得好死!出门被车撞死!生儿子没屁眼啊!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恶毒地咒骂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周围早到的几个摊主围着看,议论纷纷,脸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一夜之间,先是王胖子被烧了摊子,接着是刘婶的水果被碾成泥……这也太邪门了!谁干的?难道是刀疤强那伙人报复?可刀疤强不是早跑没影了吗?
姜禾看着那片狼藉和哭嚎的刘婶,再看看自己摊位前干干净净的地面,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顾凛。
顾凛推着三轮车,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对眼前的惨状也感到一丝意外。他动作麻利地把三轮车停好,支起灶台,开始帮姜禾摆放食材,准备新一天的生意,仿佛旁边那凄厉的哭嚎只是背景噪音。
清晨微凉的阳光透过薄雾,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影。他甚至还轻轻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小曲,听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老婆,”他把最后一盆豆芽放好,转过头,对着有些怔忡的姜禾,露出了一个干净温和的笑容,眼神清澈,“你看,王哥和刘婶今天都出不了摊了。”他指了指周围,“这片儿就剩咱们和几家了。今天生意,肯定会很好。”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姜禾看着他沐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无害的侧脸,听着他平静甚至带着点轻快的话语,再想到王胖子那绝望的指控、刘婶那恶毒的咒骂、那消失的监控、那整齐割断的煤气管、还有眼前这一摊摊被碾得稀烂的水果……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明明是初夏微暖的清晨,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那落在顾凛脸上的阳光,都带着一股森然的冷气。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闪婚来的这个“穷老公”,温柔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力量和冷酷的手段。
第七章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平静中滑过。王胖子和刘婶的摊位彻底空了,像两个丑陋的伤疤,提醒着这条街曾经发生过的“意外”。再没有人敢往姜禾的摊子上泼脏水,也没有人敢指桑骂槐。周围的摊主们看姜禾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敬畏中带着深深的忌惮,连说话都陪着小心。姜禾的炒饭生意果然如顾凛所说,好了很多,但她心里却沉甸甸的,没有半分喜悦。
顾凛依旧每天准时下班来帮忙收摊,动作麻利,话不多,笑容温和。他绝口不提那场大火和水果摊的惨剧,仿佛那真的只是两场不幸的意外。姜禾几次想开口问,话到嘴边,看着他清澈平静的眼神,又咽了回去。她不敢问。那个在火光映照下面无表情的侧影,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里。
直到那个闷热的下午。
太阳西斜,将城中村破败的房屋和杂乱的电线杆拉出长长的、歪斜的影子。夜市还没开始,街道上行人不多,只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
突然,一阵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市井的沉闷。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压迫性的力量感。
几辆线条冷硬、漆黑锃亮的豪华轿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缓缓驶入了狭窄、坑洼不平的街道。它们流畅的车身反射着夕阳的金光,与两旁斑驳脱落的墙皮、晾晒的廉价衣物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车子在姜禾摊位斜对面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车门整齐划一地打开。首先下来的是几名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他们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迅速散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警戒圈。
紧接着,中间那辆车的后车门被一名保镖恭敬地拉开。一个同样穿着昂贵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他面容严肃,气质沉稳,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真皮文件夹。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破败的街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姜禾的炒饭摊前——落在了正在帮姜禾整理泡沫饭盒的顾凛身上。
中年男人脸上瞬间浮现出无比恭敬的神情,快步穿过保镖形成的通道,朝着顾凛走去。
皮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哒、哒”声。这声音,像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整个街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追逐打闹的孩子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些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豪车和保镖。坐在门口摘菜的老太太,手里的菜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几个刚支好摊子的摊主,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张大了嘴巴。
刚刚还在自家废墟前唉声叹气、瘸着腿收拾残局的王胖子,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人走向顾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而原本瘫坐在自家水果摊烂泥堆旁、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刘婶,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走向顾凛的西装男人,又看看顾凛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道。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哒、哒”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姜禾正拿着锅铲,准备预热铁锅。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呆了,愣愣地看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步步走近。
中年男人在顾凛面前一米处站定,微微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他双手将那个黑色真皮文件夹捧到顾凛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
“顾总,抱歉打扰您。城西老区整体开发项目的最终收购协议,几位董事已经联署,就差您的签字了。时间紧迫,需要您现在就过目定夺。”
“顾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姜禾耳边轰然炸响!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着锅铲的手猛地一松!
“哐当!”
沉重的铁锅铲掉进了刚刚烧热的油锅里!滚烫的油花被溅起老高,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爆响,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姜禾裸露的小臂上,瞬间留下几个红点,火辣辣地疼。
但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顾凛……顾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凛停下了整理饭盒的动作。他脸上那点温和的、属于城中村“穷小子”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没有一丝波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姜禾从未见过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和上位者的从容。
他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半分窘迫。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拧断过混混手腕、也帮她刷洗过饭盒的手,接过了那个象征着巨额财富和权力的文件夹。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恭敬垂首的中年男人一眼,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开文件夹,目光快速扫过文件内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而完美的线条。
然后,他从自己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签字笔。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在姜禾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顾凛握着那支笔,在文件末尾需要签名的地方,龙飞凤舞地签下了两个遒劲有力、锋芒毕露的大字——
顾凛。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磅礴气势。与他平日里温和无害的形象,判若云泥!
签完字,顾凛合上文件夹,递还给那个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的中年男人。男人双手接过,如释重负,恭敬地退后一步。
直到这时,顾凛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个西装男人,越过了那些沉默的保镖,越过了街道上所有石化的面孔,最终,落在了姜禾身上。
夕阳的光线落进他深邃的眼底,驱散了那份疏离和冰冷,重新染上了一丝温和的、姜禾所熟悉的……或者说,她以为她熟悉的笑意。
他看着她苍白失血的脸,看着她手臂上被油溅出的红点,看着她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唇角向上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平静:
“老婆,”他轻轻唤道,语气自然得如同过去每一个收摊的傍晚,“吓到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重新认识一下。” “顾氏集团,顾凛。”
第八章
“顾……顾氏?”
刘婶那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极致的恐惧。她像是被这两个字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自家那滩烂水果泥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顾凛,只剩下绝望的空洞。
王胖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他那被烧伤的皮肤还要惨白。他靠着自家烧焦的摊子骨架,那条被烧伤的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筛糠,仿佛随时会散架。他看着顾凛,看着那些沉默的保镖,看着那几辆象征着他无法想象财富和权力的黑色轿车,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整条街道,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真空。
所有摊主、路人、看热闹的居民,全都像被施了石化魔法。他们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向姜禾的眼神,更是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骇然、难以置信、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敬畏,仿佛她不是一个在街头卖炒饭的女人,而是突然降临在他们贫瘠世界里的、披着人皮的外星怪物!
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她“穷酸”、“勾引男人”、“丢人现眼”的窃窃私语,那些“不小心”泼溅的油污,那些指桑骂槐的污言秽语……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无声地扇在他们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姜禾站在自己的炒饭摊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顾凛平静的话语如同惊雷,一遍遍在她脑海里炸响。顾氏集团……那个横跨地产、金融、科技多个领域的庞然大物?那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头条、名字象征着顶级财富和权势的顾氏集团?她的闪婚老公,那个住城中村合租房、月薪三千、帮她收摊刷碗的“穷小子”……是顾氏的总裁?!
荒谬!太荒谬了!这简直比最离奇的小说还要离谱!
她看着顾凛,看着他那张在夕阳下俊美得无可挑剔、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脸。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温和的笑容、腼腆的挠头、修长带茧的手指、拧断混混手腕的狠戾、面对污蔑时的平静、火光映照下的漠然……所有的画面碎片疯狂地在脑海中翻涌、碰撞,最终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真相。
原来,一切都不是错觉。他的从容,是因为他俯瞰众生;他的平静,是因为他掌控一切;他的温和……或许只是他精心织就、用以观察和体验的伪装。
就在姜禾大脑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思考的时候,顾凛动了。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他神色自若地抬手,抓住了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甚至领口都有些松垮的灰色旧T恤的下摆。
然后,他手臂向上一扬——
“嘶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那件象征着“城中村穷小子”身份的旧T恤,被他干脆利落地脱了下来,随手一抛。
那团灰色的旧布料,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然后,“啪”地一声,准确地落进了姜禾摊位旁边那个装厨余垃圾的绿色大垃圾桶里。
动作随意,自然得如同扔掉一件真正的垃圾。
夕阳的金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他裸露的上半身。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背肌,壁垒分明的腹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在光线下泛着蜜蜡般的光泽。这绝不是健身房刻意雕琢的痕迹,而是蕴含着真正力量和速度的完美躯体,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蕴藏着猎豹般的敏捷与力量。
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让整条街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年轻的女人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却瞪得更大了。
顾凛却恍若未觉。他看也没看垃圾桶里的旧衣服,目光落在姜禾那条挂在三轮车把手上、同样洗得发灰的旧围裙上。
他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拿起那条沾着油渍的围裙,抖开。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双臂绕过腰后,熟练地系上了围裙的带子。那印着俗气小花的旧围裙,松松地挂在他精悍完美的上半身上,形成了一种极其荒诞又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反差。
接着,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刚才姜禾失手掉进油锅、又被她慌乱中捞出来放在一边的锅铲。沉甸甸的铁锅铲握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显得那么契合。
他走到灶台前,拧开煤气阀,“噗”的一声轻响,幽蓝色的火苗瞬间窜起,舔舐着厚实的锅底。火光跳跃,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映得半明半暗,也映亮了他壁垒分明的腹肌线条。
他拿起油壶,往烧热的锅里熟练地倒入一些油。油温迅速升高,冒出淡淡的青烟。
顾凛这才侧过头,看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脸色苍白、眼神茫然的姜禾。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笑容依旧温和,但眼底深处,那层刻意收敛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在这一刻,再无任何掩饰,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寒光凛冽,直刺人心。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亲昵,在滋滋作响的油锅声中清晰地传来:
“老婆,饿了吧?”
“想吃什么炒饭?”
“老公给你露一手。”
第九章
几辆漆黑的豪华轿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启动,引擎发出低沉而克制的轰鸣,缓缓驶离了这片破败、混乱、此刻却陷入一片死寂的城中村街道。
它们带走了那些西装革履的保镖,带走了那个恭敬的金丝眼镜男,也带走了那份象征着滔天权势的文件夹。留下的,只有车轮卷起的淡淡烟尘,以及街道上所有石化了的人影和他们脸上挥之不去的巨大震撼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空气依旧凝固着。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喘气。刘婶瘫在烂泥里,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王胖子靠着焦黑的骨架,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其他摊主们僵在原地,眼神躲闪,连看姜禾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世界的中心,仿佛只剩下了那个炒饭摊,和摊子前的两个人。
顾凛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他站在灶台前,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手里的锅铲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简陋的谋生工具,而是化作了指挥交响乐的魔棒。
“滋啦——”
冷米饭倒入滚烫的热油中,瞬间激发出诱人的声响。他手腕轻巧地一抖、一翻,米粒便在锅中欢快地跳跃起来,均匀地裹上金黄的油光。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韵律美,比他修电脑、跑腿的样子,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艺术创作。
金黄的蛋液淋下,迅速凝固包裹米粒,形成诱人的金黄色块。紧接着,火腿丁、玉米粒、胡萝卜丁被精准地抛入锅中,红的、黄的、橙的,在跳跃的米粒间翻飞。锅铲在他手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次颠锅,食材都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高高抛起,又均匀地落下,火候掌控得妙到毫巅。
最后,一把翠绿的葱花撒下,如同画龙点睛。浓郁的、混合着蛋香、米香、肉香和葱油焦香的霸道气味,猛地爆发开来,强势地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和烂水果的怪味,瞬间席卷了整个街道!
这香气,比姜禾平时炒出来的,更加醇厚,更加诱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顶级食材和顶级厨艺才能碰撞出的层次感!
远远围观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极致诱人的香气冲击着味蕾。尽管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但人类最原始的食欲却被彻底勾引了出来。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微弱地响起,形成了一种极其怪异的背景音。
顾凛恍若未闻。他动作利落地将炒饭盛进一个干净的泡沫饭盒里,盖好盖子。然后,他端着这份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炒饭,转过身,走到了依旧失魂落魄、呆立在原地的姜禾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将饭盒递到她面前。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的冰冷和锐利已经敛去,只剩下专注的、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的光芒。
“尝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点诱哄的意味,眼神牢牢锁住姜禾苍白的小脸,“看看顾总的手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像极了当初在咖啡厅里那个腼腆的穷小子,“值不值你当初拍在桌上的那本户口本?”
姜禾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份香气扑鼻的炒饭,再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温柔和笑意的眼睛。过去的欺骗、伪装、他隐藏的可怕力量、他冷酷的手段……所有的委屈、愤怒、恐惧、茫然,在这一刻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冲垮了心防。
她颤抖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盒沉甸甸的炒饭。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拿起旁边的一次性勺子,舀起一小勺金黄油亮的炒饭。米粒颗颗分明,裹着蛋液,混合着各种配料,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她慢慢地将炒饭送入口中。
舌尖瞬间被极致的鲜美和镬气包裹。米饭的软硬恰到好处,带着焦香;蛋香浓郁滑嫩;火腿的咸香、玉米的甜脆、胡萝卜的微甜……各种味道在口中完美融合、爆炸,是她从未尝到过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味。
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进了饭盒里,在金黄诱人的米粒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是咸的。是委屈,是后怕,是被欺骗的痛楚。 可那饭的味道却又那么甜。甜得让她心头发酸,甜得让她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哽咽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得不像话、身份高不可攀、却穿着她的旧围裙、给她炒饭的男人。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顾凛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用那样一个拙劣的谎言,闯入她本已足够艰难的生活?为什么要让她在尘埃里仰望,又突然将她拽上云端?这巨大的落差和欺骗,让她无所适从。
顾凛看着她汹涌的眼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切的心疼。他伸出手,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指腹,极其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他的动作那么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因为……”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不装穷,”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湿润的脸颊,眼神专注而深情,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进她的心里:
“我怎么骗得到,这么好的老婆?”
夕阳的最后一抹金辉,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之下。暮色四合,城中村的灯火次第亮起,昏黄一片。
顾凛直起身,解下了身上那条沾着油渍的旧围裙,同样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的、承载了姜禾无数汗水和心酸的小摊,目光扫过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他伸出手,温热宽厚的手掌,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搂住了姜禾微微颤抖的肩膀。
“收摊了,老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回家。”
他搂着她,转身。
那辆曾经是姜禾全部家当和生计来源的三轮车,连同那个简陋的灶台、那口厚实的大铁锅、那些塑料筐和泡沫饭盒……所有属于“城中村炒饭摊主姜禾”的一切,都被他遗弃在了身后那片昏黄的灯光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孤零零地留在巷口,像一个被抛弃的旧梦。
他没有回头。
他牵起姜禾冰凉的手,握得紧紧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坚定而灼热。
他牵着她,不再走向那个狭小破旧的合租房,而是朝着街道另一端,那灯火辉煌、象征着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这次,”他侧过头,看着身边依旧有些恍惚、眼角还带着泪痕的女人,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回我们的家。”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前方,是璀璨的万家灯火,是只属于顾凛和姜禾的、充满了未知却也注定不再平凡的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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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11 1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