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银行

作者：[灯等等邓]，

第一章：微笑即货币

京海的街道，光洁如镜，映照着悬浮列车流线型的银色身影和摩天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空气里弥漫着合成香氛与信息素混合的、令人微醺的气息。这里没有垃圾，没有乞丐，甚至没有明显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高效、整洁、光鲜亮丽。

然而，在这完美的表象之下，流淌着另一种更隐秘、也更严酷的秩序——情绪经济学。

每个人的手腕上，都佩戴着一枚样式简洁的银色手环，内置微型传感器和全息投影器。这是“涅槃信托”（Nirvana Trust）银行发行的“情绪监测器”，也是进入这个社会的通行证。它无时无刻不在分析佩戴者的面部表情、声调起伏、瞳孔变化、皮肤电反应，乃至通过公共区域的生物扫描仪捕捉到的脑波波动，精准地量化着人类的每一种情绪。

悲伤、愤怒、恐惧——这些“负面资产”，被实时转化为冰冷的信用点，存入涅槃信托的“情感账户”。存入越多，信用评分越高，能享受的折扣越大：从超市购物、新能源车租赁，到高档餐厅、奢侈品商店，甚至申请更好的公寓、更优渥的工作机会。高信用者，被称为“情绪富翁”，走路带风，笑容自信，是社会运转的润滑剂和受益者。

快乐、兴奋、爱意——这些“正面资产”，则是珍贵的“情绪货币”。你可以选择“储蓄”，提升长期信用和社会评价。也可以选择“借贷”——当你急需一次浪漫约会营造氛围，需要面对重要客户展现热情，或者仅仅是为了在社交网络上维持光鲜形象时，你可以贷出这些正面情绪应急。但代价高昂：高额的“情绪利息”，以及长期透支可能导致的情感麻木，直至“情感破产”——一种被社会彻底抛弃的、行尸走肉般的状态。

小美站在街角，看着巨大的全息广告牌。牌子上，一个笑容完美得如同雕刻出来的模特，正展示着最新的限量版智能手包。一行流光溢彩的字幕在她头顶滚动：“提升您的‘喜悦指数’！即刻兑换，尊享人生！涅槃信托，您的情感财富管家。”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冰冷的金属触感下，微弱的蓝光如同垂死的心跳。她的全息小蚁信用评分，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悬浮在手腕上方：42分（极低信用 - 高风险）。评级下方，一行不断闪烁的小字如同冰冷的判决书：“正面情绪额度严重透支。社会功能受限预警。”

周围衣着光鲜、步履轻快的行人，手腕上闪烁着代表高信用（80分以上）的柔和绿光或金光。他们谈笑风生，步履间带着一种小美早已遗忘的轻松。当他们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小美手腕上那刺眼的蓝光和低分时，眼神中会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疏离，随即像避开什么不洁之物般，自然地拉开距离，脸上的笑容也下意识地调整得更加“标准”和“积极”——那是在向无处不在的监测系统证明自己的“价值”。

小美紧了紧洗得发白的旧风衣领口，将手腕藏进袖子里，试图隔绝那些无形的视线。她感到一阵熟悉的麻木感，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她的心脏。这是长期透支正面情绪的代价之一——情感钝化。喜悦变得遥远而模糊，悲伤则像沉重的铅块，沉在心底最深处，连哭泣都显得奢侈而费力。

她不属于这里。她是这个情绪经济学体系下的“负资产”，一个濒临破产的“情感穷人”。

她快步离开繁华的主街，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她的目的地是“京海儿童医疗中心”——那栋冰冷、高效、同时也是吞噬她所有情感财富的白色巨塔。

第二章：绝望的天秤

推开病房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药物的微涩，扑面而来。但这味道对小美来说，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

“妈妈！”一个清脆但明显带着虚弱的声音响起。

病床上，小遥小小的身体陷在洁白的被褥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在看到小美时，瞬间亮了起来，像夜空中最纯净的星星。她努力想坐起来，但瘦弱的胳膊显得有些吃力。

“小遥！”小美脸上瞬间堆起笑容，那笑容如同精心排练过的面具，虽然温暖，却缺乏直达眼底的光彩。她快步走过去，轻轻扶住女儿，熟练地将枕头垫在她身后。“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乖乖听医生的话？”

“嗯！我很乖的！”小遥用力点头，献宝似的举起一本画了一半的涂色书，“看！护士姐姐夸我涂得好呢！”画上是灿烂的太阳和微笑的花朵，色彩鲜艳得有些刺眼。

小美接过画，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张，心中却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知道，女儿越是表现得懂事、乐观，越是在用她小小的身体对抗着无情的病魔——一种罕见的、名为“星尘症候群”的基因缺陷疾病。它缓慢地侵蚀着小遥的造血系统，让她日益虚弱。常规治疗只能延缓，唯一的希望是一种天价的基因靶向疗法——“晨曦计划”。

“晨曦计划”需要的不仅是天文数字的金钱，更有一项近乎苛刻的准入条件：申请者（家庭）必须拥有极高的“家庭温暖度”评分和患者本人及主要监护人的“希望值”评分！涅槃信托的解释是：积极乐观的心态是战胜病魔的关键因素，也是对社会医疗资源负责任的表现。

小美低头，手腕上的手环蓝光幽幽。她的个人“希望值”评分：17/100（极低）。“家庭温暖度”评分：25/100（严重不足）。小遥的评分稍高，但也只有50/100（偏低），并且随着病情反复和治疗痛苦，还在缓慢下降。

这样的分数，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系统冰冷地拒绝了她无数次。

“妈妈，医生叔叔说…那个‘晨曦’…是不是很贵很贵？”小遥小心翼翼地问，大眼睛里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担忧。

小美心中一痛，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她甚至调动起一丝透支来的、微弱的“喜悦”情绪，让声音听起来更轻快：“傻孩子，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妈妈在想办法呢！等你好了，妈妈带你去海边，堆最大的沙堡，看最美的夕阳，好不好？”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女儿柔软的头发，指尖却感觉不到多少应有的温暖触感，只有一种完成“抚慰动作”的程序感。

“好！拉钩！”小遥伸出小拇指，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带着期盼的笑容。

看着女儿纯真的笑脸，小美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温柔地与女儿拉钩，指尖相触的瞬间，手腕上的手环却发出极其轻微、只有她能感觉到的震动——系统检测到了一次“正向情感互动”，但强度太低，只给她可怜的情感账户增加了微不足道的0.1个信用点。杯水车薪。

主治医生青北的办公室。气氛凝重。

“小美女士，”青北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目光落在小美手腕那刺眼的蓝光上，“我必须再次强调，小遥的情况…不容乐观。常规治疗的效果正在减弱，她的造血功能衰退速度在加快。‘晨曦计划’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但是…”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您的信用评分…还有小遥的‘希望值’波动…离申请门槛还差得很远。”

“我知道…医生，我知道…”小美声音干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在努力…努力存‘快乐’…努力让小遥开心…”

“努力？”青北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指着小美手腕，“情绪银行不是靠‘努力’就能存满的，小美女士。它需要真实的、持续的、能被系统认可的积极情绪输出。您现在的状态…”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小美就像一个情感账户严重透支的穷人，连“微笑”这种基本情绪都快支付不起了。

“我…我还能贷吗？再贷一点‘快乐’？或者‘希望’？”小美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您的正面情绪额度早已透支到极限，还款能力评级是‘F’，最低一级。银行不可能再批贷了。”青北医生语气冰冷，如同宣判，“而且，就算您能贷到，强行贷出超出承受能力的正面情绪，只会加速您的‘情感破产’。到时候，您连照顾小遥的基本能力都可能丧失。系统会判定您不适合担任监护人。”他最后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小美心中最深的恐惧。

走出医院，京海的繁华夜景在小美眼中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晕。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发抖。麻木感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恐惧。她看着手腕上那如同诅咒般的蓝光和42分，第一次对这个精密运转的情绪银行系统，产生了刻骨的恨意。

它像一台贪婪的机器，榨干了她所有的笑容、所有的希望、所有作为母亲的本能喜悦，却在她女儿最需要的时候，用冰冷的数字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它不关心小遥的病情，不关心一个母亲的绝望，它只关心那些可以被量化的、用来交易的“情绪”！

泪水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无声地滑落。但手环的蓝光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记录下“悲伤滴数：3”，转化为账户里微不足道的0.03个信用点。这冰冷的转化，让她的哭泣显得更加廉价和可笑。

就在绝望即将把她彻底吞噬时，一张被揉成一团、塞在路边公益广告牌缝隙里的、粗糙的纸片，被风吹到了她的脚边。上面没有图案，只有一行用劣质墨水打印的、仿佛带着某种诱惑魔力的字：

“被情绪债务压垮？渴望一次翻身？西山上岸事务所为您解忧。联系方式：暗网节点 #7G-4K9。”

小美盯着那张纸片，如同溺水者盯着漂浮的朽木。理智告诉她这是危险的陷阱，但女儿苍白的小脸和青北医生冰冷的话语，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向深渊的边缘。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捡起了那张纸片。

第三章：踏入深渊的回声

“西山上岸事务所”藏身于城市最底层、如同巨大城市机器废弃零件堆积而成的“锈带区”。穿过散发着机油味和廉价合成食物气味的狭窄巷道，推开一扇没有标识、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混合着劣质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神经刺激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室内灯光昏暗，空气污浊。墙壁上贴着早已过时的明星海报，边角卷曲发黄。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脸上挂着职业化笑容的男人坐在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后面。他的笑容很标准，嘴角上扬的弧度精准，眼神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没有任何温度。他就是事务所主理人西山。

“欢迎，小美女士。请坐。”西山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腻感。他显然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为何而来。在这个情绪透明的时代，底层人的绝望，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意。

小美局促地坐下，手指冰凉。“你…你真的能帮我？”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当然。”西山的笑容扩大了些，露出过分洁白的牙齿，“涅槃信托的规则是死的，但我们…是活的。他们只收‘自然产生’的情绪，对吧？而且效率低下，转化率可怜。”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而我这里，提供的是…‘高纯度浓缩情绪’，一次性存入，信用点立竿见影！”

“高纯度…浓缩情绪？”小美感到一阵寒意。

“是的。”西山的笑容变得诡异，“简单说，就是让你…短暂地、高强度地体验他人正在承受的、最极致的痛苦。这种痛苦，纯度极高，烈度惊人，在涅槃信托的黑市评估体系中，价值连城！一次体验，抵得上你‘自然悲伤’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积累！”

小美脸色瞬间惨白：“体验…别人的痛苦？”

“放心，我们有最先进的‘深渊回声’神经链接技术，保证安全…相对安全。”西山的语气轻松得像在推销一款新饮料，“痛苦源都是经过筛选的：绝症癌症晚期患者无法忍受的生理折磨，战争或灾难幸存者挥之不去的心理创伤，长期遭受非人虐待的受害者…他们的痛苦，真实、强烈、取之不尽。我们只是…借用一下。”

小美胃里一阵翻腾。这太疯狂了！太邪恶了！把别人的痛苦当作商品来贩卖！

“代价呢？”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风险嘛，当然有。”西山摊摊手，“毕竟是体验极致的负面情绪，精神冲击是巨大的。可能留下心理阴影，甚至…永久性的精神创伤。毕竟，痛苦这东西，沾上了，就没那么容易甩掉。”他盯着小美，“但想想看，小美女士，一次体验，换取足够高的信用点，让你女儿获得‘晨曦计划’的资格！你失去的，可能只是一点‘精神健康’，而你女儿得到的，是活下去的机会！这笔交易，不划算吗？”

女儿活下去的机会…

小遥纯真的笑脸、病床上苍白的小脸、青北医生冰冷的宣判…这些画面在小美脑海中疯狂交织。西山的话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击碎了她最后的犹豫和道德藩篱。为了女儿，她可以出卖灵魂，何况只是“体验”痛苦？

“我…我需要多少？”小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西山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拿出一份电子协议：“根据您女儿的治疗费用和所需的‘希望值’评分缺口，您需要体验三个不同来源的‘高纯度痛苦’单元。每个单元保证最低存入5000悲伤信用点！签了它，我们立刻开始。”

协议条款冰冷而残酷，充满了免责声明。小美看都没看完，手指颤抖着，在虚拟屏上按下了自己的生物指纹。

“明智的选择。”西山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跟我来，体验室在后面。”

所谓的“体验室”，更像一个简陋的手术准备间。墙壁斑驳，一张冰冷的金属床摆在中央，旁边是几台闪烁着诡异光芒、连接着复杂线路和电极的仪器。空气中那股神经刺激剂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躺上去。”一个穿着沾有不明污渍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助手冷冷地命令。

小美依言躺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助手粗暴地将布满粘性电极的沉重头盔扣在她头上，又在她的太阳穴、颈后贴上更多冰冷的贴片。最后，将一个呼吸面罩按在她口鼻上。

“吸入这个，放松神经，增强链接稳定性。”助手的声音毫无感情。

一股甜腻得发齁的气体涌入肺部。小美感到头脑一阵眩晕，意识开始模糊，恐惧感被强行压抑下去，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任人摆布的顺从。

西山的脸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上方，笑容扭曲：“祝您体验‘愉快’，小美女士。记住，为了女儿。”

头盔内部亮起刺眼的红光。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女性电子合成音在小美脑海中直接响起：

“深渊回声链接启动。痛苦单元 #01：矿脉下的永恒黑暗。来源确认：代号‘鼹鼠’。体验强度：Lv.9。开始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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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地狱三重奏

第一重：矿脉下的永恒黑暗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如同被巨锤砸入地心！

小美的意识瞬间被拖入一个绝对黑暗、令人窒息的空间！

触觉： 身体被无法想象的重量死死压住！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胸腔被挤压，肺部拼命挣扎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浓重泥土和岩石粉尘味道的空气（如果那能叫空气）堵塞着口鼻！她感到自己的左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钻心的剧痛从断骨处传来，但更大的痛苦是那无孔不入的、要将她碾成肉泥的重压！

听觉： 死寂！绝对的死寂！但在这死寂中，却回荡着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以及血液冲上头颅的、如同海啸般的轰鸣！远处，似乎传来极其微弱、模糊的敲击声？是救援？还是…岩石进一步断裂坍塌的预兆？绝望在死寂中疯狂滋长！

嗅觉/味觉：浓重的粉尘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她自己的血）和一种…地下深层岩石特有的、带着铁锈和硫磺的死亡气息！喉咙里全是泥土和血的咸腥！

视觉：绝对的黑暗！不是夜晚的黑，而是剥夺了所有光线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她徒劳地睁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恐惧不再是情绪，而变成了实体，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核心痛苦： 窒息！无法呼吸！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带来更深的绝望！身体的剧痛在窒息感面前都显得次要！时间感彻底消失，只有永恒的、濒临窒息的痛苦！意识在缺氧中开始模糊，求生的本能与绝望的认命疯狂撕扯！我是谁？我要死了吗？就在这黑暗的地底，像一只被活埋的虫子？小遥…妈妈要死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越了窒息的肉体折磨！

“呃…嗬嗬…” 现实中，金属床上的小美身体剧烈地痉挛，脸色由白转青，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头盔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主观上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黑暗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小美像溺水者被捞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头盔被暂时移开，她看到手腕上的手环，蓝光刺眼，信用评分如同坐了火箭般疯狂跳动：42 → 75 → 89 → 5043！ 一次体验，5000多信用点！西山没有说谎！

但小美没有丝毫喜悦。她浑身冰冷，身体深处残留着被活埋的窒息感和无边无际的恐惧。她看向西山，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西山只是满意地看着数据，示意助手准备下一个单元：“很好，小美女士。适应得很快。下一个单元会更…‘刺激’一点。为了女儿，坚持住。”

冰冷的头盔再次扣下。

＞“痛苦单元 #02：血色晨曦。来源确认：代号‘雏鸟’。体验强度：Lv.9。开始注入…”

第二重：血色晨曦

这一次，小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瘦小的、只有七八岁的身体。她（他？）蜷缩在一个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的角落。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被火光和浓烟染成诡异橘红色的、破败的街道景象。空气灼热，弥漫着硝烟、焦糊味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视觉： 她看到残垣断壁！看到燃烧的车辆残骸！看到地上散落的、形状扭曲的物体——那是穿着熟悉衣服的人体！她看到了妈妈！妈妈躺在地上，漂亮的裙子被血浸透，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地望着被硝烟遮蔽的天空！爸爸…爸爸在不远处，身体只剩下一半…肠子流了一地…一只穿着军靴的大脚，正踩在爸爸仅剩的半张脸上，用力碾着！持枪的士兵身影在火光中如同狰狞的魔鬼！

听觉： 爆炸声！近在咫尺！震得耳膜欲裂！子弹呼啸而过的尖锐破空声！士兵粗野的吼叫和狂笑声！受伤者的凄厉哀嚎！还有…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以及…骨头被碾碎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嗅觉/味觉：硝烟！浓得呛人！烧焦的皮肉味！无处不在的、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尘土和废墟的味道！恐惧的味道！

触觉：冰冷粗糙的墙壁抵着后背！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无法动弹！牙齿死死咬住嘴唇，鲜血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要炸开！

核心痛苦：灭顶的恐惧！目睹至亲被虐杀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对人性彻底崩坏的绝望！世界在一瞬间崩塌！所有的爱、温暖、安全感，被暴力彻底撕碎、践踏！只剩下纯粹的、无边的仇恨和…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想冲出去，想杀了那些士兵，但身体被恐惧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无助的旁观，比死亡更痛苦！

“啊——！不！不要！爸爸！妈妈——！” 现实中，小美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又重重摔回金属床，疯狂地扭动、挣扎！泪水混合着口水横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疯狂！助手不得不上前死死按住她。手环的信用点再次飙升：5043 → 10046！

头盔再次移开。小美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金属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刻骨的仇恨与恐惧，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死在了那片血色的废墟中。

西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最后一个单元了，小美女士。撑过去，你女儿就得救了。”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蛊惑。

头盔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扣了下来。这一次，小美的眼中只剩下麻木和死寂。

“痛苦单元 #03：无光之笼。来源确认：代号…‘标本’。体验强度：Lv.MAX。开始注入…”

第三重：无光之笼

这一次，没有具体的场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触感和屈辱！

小美感觉自己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被固定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刺眼的无影灯照射着身体，让她无所遁形。

触觉：冰冷的金属器具粗暴地接触皮肤！针头刺入血管的锐痛！电击！不是一次，是持续不断的、强度被精准控制的电流！流过四肢百骸！带来无法抑制的剧烈抽搐和灼烧般的剧痛！还有更可怕的——冰冷的、橡胶或金属制成的器械，切开肚皮、最脆弱的地方，肿瘤细胞通过锋利的手术刀一块一块的切下，撕裂般的痛苦！她能“感觉”到那些器械在体内搅动、探查！像对待一件需要拆解研究的机器！

听觉： 周围传来模糊的、冷漠的交谈声，像是在讨论实验数据。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自己喉咙里发出的、被堵住的、绝望的呜咽和干呕声。

嗅觉： 浓烈的消毒水味！汗味！还有一种…肿瘤那令人作呕的腥气！

核心痛苦：极致的、生理痛苦！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麻木和…自我毁灭的渴望。

就在这地狱般的体验达到顶峰，小美的意识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时，在模糊的、充满泪水和痛苦的视线中，她似乎瞥见了那个正在操作某种冰冷器械的医生手腕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手腕上…戴着一块表！一块样式老旧、表盘边缘有一道细小划痕的…男式手表！

小美的心脏，如同被一柄冰锥狠狠刺穿！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块表…她认得！那是她丈夫——刘建——的手表！是她在他生日时，用攒了很久的积蓄买的！那道划痕，是女儿小遥小时候顽皮，用玩具车不小心磕到的！刘建当时笑着说：“这是小遥留下的印记，爸爸要一直戴着！”

丈夫？！

刘建？！

他不是五年前因为投资失败，情绪彻底崩溃，被判定为“情感破产”，强制送进了“宁静港湾”疗养院（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从此音讯全无了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成为了代号“标本”的…痛苦源？成为了西山事务所的商品？他…他经历了什么？！

“不——！！！” 现实中，小美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的、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尖啸！这声尖叫，不再是体验的痛苦，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被至亲之人推入地狱的终极崩溃！

头盔被强行断开！小美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从金属床上滚落下来，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剧烈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手腕上的手环蓝光刺目欲盲，信用点定格在一个天文数字：15069！足够支付“晨曦计划”绰绰有余。

但她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彻骨的冰冷，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只剩下肮脏躯壳的虚无感。丈夫那模糊的、带着冷漠眼神（她仿佛在幻觉中看到了）的面容，与那些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画面疯狂交织、重叠！

西山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作呕的笑容，递给她一张电子凭证：“恭喜，小美女士。任务完成。这是您的信用点凭证，足够您女儿的治疗和所需评分了。合作愉快。”

小美没有接。她只是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她的身体冰冷，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气。

第五章：完美的储蓄罐

京海儿童医疗中心，最高级的特护病房。

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花香，而不是消毒水的味道。小遥躺在柔软舒适的病床上，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重新焕发出了久违的、充满希望的光彩。她的“晨曦计划”治疗非常顺利，基因修复效果显著，医生说康复指日可待。

小美坐在床边。她穿着干净得体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正用小勺，将温度精确测量为37℃的营养粥，一口一口，平稳而精准地喂进女儿嘴里。动作流畅，没有任何多余，也没有任何洒落。

“妈妈，今天的粥好好吃！”小遥咽下一口，开心地说。

小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眼角弯起的纹路、甚至眼神中流露出的“慈爱”光芒，都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无误，符合涅槃信托“A级温暖微笑”的所有标准。这笑容让小遥感到安心和快乐。

“喜欢就好，小遥乖，多吃点才能快快好起来。”小美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稳，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韵律感。这也是系统评分很高的“积极抚慰音调”。

手腕上的手环，散发着代表高信用（**85分**）的、稳定的绿色柔光。“家庭温暖度”评分：**92/100（优秀）**。小遥的“希望值”评分：**88/100（优秀）**。一切都完美符合“晨曦计划”的后续监护要求。

然而，只有小美自己知道，这笑容是假的。这声音里的温度是假的。当她抚摸女儿头发时，指尖感觉不到发丝的柔软，只有“完成抚触动作”的神经信号反馈。当她拥抱女儿时，手臂肌肉的力度是精确计算的，不会太轻显得敷衍，也不会太重弄疼女儿，但胸腔里没有那份自然涌动的、名为“母爱”的暖流。

她使用了涅槃信托最顶级的“情感屏蔽”服务。这项昂贵的技术，如同在她灵魂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近乎完全阻断了自身的情感感知能力。悲伤、愤怒、恐惧…这些负面情绪被彻底隔绝。快乐、爱意、激动…这些正面情绪也同样无法穿透。她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专注于“照顾女儿”这一任务的精密机器。

她记得小遥的病情、用药、复健计划，精确到分钟。她能完美模仿出所有必要的“积极情绪表达”，以满足系统的监测要求。她甚至能通过分析小遥的微表情和生理数据（如同分析仪器读数），来判断女儿是饿了、困了还是不舒服，并做出最恰当的应对。

代价是，她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粥的味道是否真的“好吃”，感受不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感受不到女儿康复带来的、本应如释重负的喜悦。丈夫健一那地狱般的身影和可能遭遇的恐怖，像一幅被锁在冰冷保险箱里的画，她知道它的存在，却无法激起任何波澜。连西山和那个肮脏的地下诊所的记忆，也只剩下冰冷的、不带感情色彩的数据片段。

她成了一个完美的、装满悲伤的储蓄罐。外表光鲜，内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荒原。

“妈妈，”小遥喝完了粥，依偎在小美怀里，小手拿起床头的画板。上面是她刚刚画好的一幅画：灿烂的阳光下，绿草如茵，她和妈妈手牵着手，脸上都挂着大大的、幸福的笑容。花朵在她们脚下盛开，蝴蝶在空中飞舞。

“妈妈，你看！这是我！这是你！我们在公园里玩！”小遥的声音充满了雀跃，“妈妈，我现在好开心！你开心吗？”

小美低下头，看着女儿充满期盼的、亮晶晶的眼睛。她的大脑高速运转，瞬间完成了表情分析（女儿期待正面回应）、社会规范检索（母亲应表达喜悦）、系统要求匹配（需展现高“喜悦指数”）等一系列复杂计算。

调动面部肌肉群，精确控制嘴角上扬角度，眼轮匝肌收缩形成笑纹，调整声带振动频率…一个无可挑剔的、被系统瞬间识别并给予高分的“A级幸福微笑”，完美地绽放在小美脸上。

她的声音，通过精密调制的声波，带着令人信服的、温暖的、充满“爱意”的语调，清晰地响起：

“是的，宝贝，妈妈现在非常、非常‘开心’。”

窗外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温柔地洒在母女相拥的身影上，落在小遥满足而纯真的笑脸上，也落在小美那双空洞、如同深潭般映不出任何光彩的眼眸深处。

手环的绿光，稳定而明亮。评分系统忠诚地记录着这次“积极互动”，小美的信用点又增加了微不足道的几点。在这座由情绪构筑的精密城市里，一个完美的储蓄罐，正无声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更新时间：2025-06-11 11:57:59